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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七位死者

 

“霍哥可比我那傻弟弟要明白多了,”陆嘉轻笑一声,面部柔软的线条被口中吐出的烟衬到模糊,“我把答应赵斌的事情办到了,跟他老丈人说你女儿被狐妖杀了,但是人家荣老板是什么人啊,香港一半的金铺都是荣家产业,就这么一个女儿还下落不明,怎么会轻易让赵斌这个上门女婿吃绝户呢,只是没有证据。”

“可以啊你小子,既办了赵斌的事,又接了荣老板的委托,两面都不得罪。”霍修远语气满是欣赏。

“事要一件件地办嘛,不着急。”陆嘉咧嘴一笑。

“还要我给你批假吗?”

“不用,”陆嘉直接了当地回答他,“今天上午在荣老板面前,我用狐妖的尾巴做了个方位,你说巧不巧,刚好在东北,两件事撞一起了,我准备走一趟。”

“你想好了?”霍修远拢了拢身上的毯子,“接这单生意之前,你就跟我说要去一趟东北,现在又突然出了这件事,你不觉得太刻意了吗?好像有人故意在把你往一个地方引呐。”

“我知道,”陆嘉一脸无所谓,知道霍修远担心他,便拿出准备好的说辞:“我先去摸一下情况,实在解决不了再跟你说呗。”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自己留个心眼,有事打电话。”

“我这就回去准备!”

某一天抬头,瞥见眼角生出皱纹,锈迹斑斑的水管滴滴答答,花盆里开了一茬又一茬的杜鹃,才发觉岁月并不会在一点一滴中被记得,而是经过日积月累才猛然惊醒感受到生命流逝。

望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少年,陆嘉恍惚中想起十八年前刚从奶奶手中接过这个孩子的画面。

一个尚在襁褓中沉睡的娃娃,肌肤粉嫩脸庞稚嫩,苍老的双手捧着新一代生命,将希冀与希望交付予他。

眼中的清澈纯真被时间磨砺得深邃沉稳,长开之后的脸庞褪去稚嫩,剑眉入鬓,五官精致漂亮,面若冠玉恍若天人。

少年的长成让他这十八年的孤单与寂寞都具象化了。

电视里正直播着一场案件公审,内容是什么陆嘉没看进去,双眼空洞无神,只盯着身边人的脸,很明显心思不在这里。

靠着他手臂的秦睿抬眸看了他一眼,视线撞在一起,陆嘉却没什么反应。

叹了口气,又把注意力转回自己手机上,秦睿百无聊赖的开口:“哥,你想啥呢?”

陆嘉跟没听见似的,没回答。

秦睿一激灵从沙发上坐起来,厉声质问:“你想谁呢?”

“啊?”陆嘉抹了把脸,“没什么。”

“今天去见荣老板,人家说了啥?”秦睿身子一歪,重新靠在陆嘉的手臂上。

“你怎么知道?”陆嘉漫不经心拿过一本书看了起来。

“诺,”秦睿拿着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陆嘉瞥了一眼,上面是江侗的信息,“现在全香港都知道金行荣老板的独生女下落不明,传得沸沸扬扬呢,你身为当事人,肯定被叫去喝茶了。”

江侗是跟着秦睿从小到大的同学,虽然秦睿平时挺宅也不出去玩,但是对于这孩子,陆嘉还是知道一二,出身香港小康家庭,条件不错,是个热心肠。

这个世界啊,就是这样小。

“嗯,挺聪明。”陆嘉淡道。

“让我猜猜,”秦睿跷起二郎腿,“荣老板找上赵斌原本是想着这人耳根子软,有点儿本事却不大,比较容易掌控,可没想到自己女儿跟赵斌根本无意,耳根软就没用了,并且事情发展还超出了自己掌控,他现在肯定是请你帮忙把自己女儿找回来。”

“还有呢?”

“你肯定推算出狐妖的动向了,接下来就要动身了。”秦睿邀功似的望着他。

“不愧是我弟弟。”陆嘉赞赏地摸了摸他的脸。

“逗狗呢,尊重我一下,”秦睿拽下他的手,兴致勃勃地凑上来,“那你带我吗?”

陆嘉眨眨眼,凝神看了他半晌,“我给你报个补习班吧?”

“我不!都多大了还上补习班,你又存心把我一个人丢家里吧,”秦睿气鼓鼓的瞪着他,“还有!你压根就没想让我去你们报社实习是不是?”

“没有啊……”

“那为什么霍哥没发消息让我去实习,你肯定没说!”秦睿厉声质问。

看他这不罢休的架势,陆嘉宠溺一笑,“好不容易放暑假,你不挺喜欢宅在家里玩吗?干嘛这么急着去上班。”

秦睿眼中愤怒的小火苗肉眼可见小了下去,“你想让我留在家里所以才不着急让我去实习?可是不对啊,那你去东北为什么不带我?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么急,肯定是去见老情人!

“这两件事能放在一起谈吗?”陆嘉正色道,见他跟审贼一样审自己,心里莫名有一种隐私被窥探质问的紧张。

“确实不能放在一起谈,”秦睿十分委屈地撇撇嘴,“你只想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我算看明白了,你就嫌我是个拖油瓶。”

见他越说越委屈,扇子般的睫毛一个劲儿地抖,好似顷刻间能落下泪来,陆嘉掰过他的脸,调笑道:“哎哟哟,来,让哥看看是不是哭了。”

秦睿顺势转过头,漂亮的眼睛里雾蒙蒙的,泫然欲泣的脆弱感就要跟着眼泪一块掉下来。

“逗你玩的,带你带你。”陆嘉赶紧哄他。

秦睿冷哼一声,躲开他的手,重新靠在他身上继续玩手机。

埋在心里十八年的感情一朝被引发,毒药入骨,尽快寻找到解药,才能解除危险。

只是让陆嘉没想到的是,一听说要一起去东北,秦睿比他还积极。

没两天时间,收拾停妥之后就离开香港去了内地。

去的不是东北,而是北京。

这次秦睿没问缘由,把行李往酒店一放就匆匆忙忙出去玩了,那家伙,整得比陆嘉都忙,好不容易不宅家了,陆嘉也没管他,叮嘱一句早点回来就放他走了。

现在北京正值炎夏,cbd的办公室里却是凉爽异常。

办公室的房门隔音,不过陆嘉还是凭着脚下的振幅感觉到有人来了,脚步挺匆忙,他转头一抬眸,办公室的门开了。

“陆嘉!”

门外站着的男人模样温润儒雅,面庞白净柔和,一双丹凤眼闪烁着皎月般干净的光,浑身都透着一股柔和的气息,视线和陆嘉撞在一起时,嘴角的笑意顿时淡了下去。

“沐呈,好久不见,”陆嘉放下手里的书,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抱歉,我着急要见你,打扰你工作了。”

“你先去忙吧,”秦沐呈对身后的秘书嘱咐了一句,便走进来将门关上了,办公室里就剩下二人,他面上的情绪挂不住了,拽着陆嘉的手坐在沙发上,“你怎么老了怎么多?”

“咱们有十几年没见了,人都会老嘛,很正常,倒是你一直没变过,还是这么年轻帅气。”陆嘉笑吟吟地说。

秦沐呈端起手边的茶壶,一边沏茶一边悻悻道:“知道你想说钱养人,有钱人会保养。”

“不至于不至于,”陆嘉讪笑着摆摆手,“前些年听说你有对象了,后来我忙,也没来得及问你,结婚了吗?”

“没有,性格不合,早就分了。”秦沐呈将茶水漫不经心地淋在茶宠上。

“这都好几年了,没再谈一个?”

闻声,秦沐呈抬眸疑惑地望着他,“你千里迢迢来找我就是关心这个?”

“这不是跟你寒暄吗?”

修长的手指将一杯散着幽香的建盏推到对方面前,秦沐呈直勾勾盯着他,“尝尝,你最喜欢喝的。”

茶水倒映着陆嘉模糊的脸,他沉默着端起尝了一口,茶香清淡冷冽,带着经久不散的苦味,始终无法回甘,苦涩萦绕在舌尖慢慢汇聚心底,所有的负面情绪就产生了共鸣,倾泻而出,缓缓随着茶香淡去。

“我泡的茶,始终不如你。”陆嘉对他微微一笑。

秦沐呈出身秦家旁支,是陆嘉的堂弟,虽然两家长辈早年因为利益分配不均断了联系,但陆嘉这些年可没少受到他的帮助。

哪怕远在香港,秦沐呈也给他寄过家里的茶,秦沐呈家后花园种出来的不知名的茶,不知道什么品种,也没有名字。

“出什么事了吗?借钱的话电话里说就可以了,我让秘书打钱给你……”

“不是。”陆嘉打断他,眼中满是渴求。

“那是什么?”秦沐呈心中忐忑起来。

“托孤。”

北京胡同的巷子里传来激烈的吵嚷声,巷口还守着一大群人,两个路过的老太太经不住好奇心,伸着脑袋往小巷子里面看。

“看什么看,闪边去。”

蹲在路口抽烟的男人抬起头,凌厉的双眼扫过二人时不禁眯了起来,眼中闪烁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硬挺有型的剑眉和锋锐的轮廓让其中一位老太太经不住吓,尤其是这青年穿着一身无袖t恤,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横生,肩膀上纹着白虎刺青,她身子抖了一下就连忙要拉着好友离开。

可好友仗着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大,上来就是一套说教:“你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斗殴,这可是北京,信不信我报警抓你。”

男人面不改色的站了起来,魁梧的身材将阳光都挡住不少,“长辈?你家祖宗都未必有我年纪大,少到处卖你那张老脸。”

“你!你……”老太太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掏出手机就要报警。

刚按下两个拨号键就被一只手阻挡了,修长的手指遮住手机屏幕,骨节分明的地带透着薄薄的粉色,让人迫不及待想看看这双手的主人。

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笑意盎然的眼睛,这双桃花眼生得极美,可眼中的笑意却透着丝丝冷意,微风吹起粉色发丝,阳光下,精致的五官秀美绝伦。

“阿姨,我替我朋友跟您道个歉,一点私事很快就处理好了,不会打扰到街坊邻居。”

少年蛊惑的声音让老太太僵在原地,还是另一位老太太拽了她一把,才猛然回神,她连连笑道:“要声音小一点哦,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太扎眼了。”

“好勒,您二位慢走啊,”少年笑着将二人送走,待人走远,他一转头就变了一张脸,“垒子,知道你家猫病了你心情不好,可是在外面还是得做做样子啊,别太针锋相对了。”

烟头被大力捻灭在脚下,郁垒不屑地冷哼一声:“我什么地方说的不对,我确实比他祖宗年纪大嘛。”

“啊对对对。”

“里面怎么样了?”郁垒问道。

巷子最深处是个死胡同,吵嚷声早就停下来了。

墙根下坐着一个收废品的老大爷,他双眼浑浊,正百无聊赖的抽着烟,两个黑衣白面的人将废品三轮车上的报纸卷成棍子。

被架着双手的人满脸是血,两颊肿得跟面包似的,血滴落在土里,他气若游丝,眼皮都没了抖动的频率,仿佛下一秒就断气了。

这人赫然是前段时间上门催债时打了秦睿一巴掌的人。

丢开手里已经扇烂的报纸,秦睿勾勾手指,身边的人十分有眼色的把卷好的报纸筒递了上去。

“小爷,依靠这种小学生打法无法消气的话就干脆杀了他,两个小时了还活着,这小子命挺硬。”沈涂拨弄一下自己风骚的粉毛,倚在墙上似笑非笑的看着秦睿。

秦睿拿着报纸,贸足劲往那人脸上又扇了两下,几滴血掉在地上他才满意,揉了一下酸麻的脖子,他又往这半死不活的人身上踹了一脚,怒骂一声:“我爸都没打过我!”

郁垒赶紧上去架住他的胳膊往后拽,“新来的不懂规矩,为了在自己主子面前显露一手才打了你,上海那边千里迢迢把人给你送来,你实在过意不去就把他杀了,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死太便宜他了,”秦睿挣脱他的手,正了正有些乱的衣服,又恢复到一贯冷漠无情的样子,“吩咐下去,给他安排个带劲儿的人生,注意别让他死了。”

郁垒使了一个眼色,几个黑衣人瞬间化作黑雾消失在原地。

“搞完了没啊,我饿死了,去吃火锅吧。”沈涂疲倦的歪着脑袋。

“现在才几点,太阳都没落山,你中午没吃饭?”秦睿接过身边人递来的湿纸巾,将手上的血迹擦掉。

“昨天晚上通宵打麻将,下午两三点才起床,饿死了都,”沈涂揉着肚子,桃花眼格外俏丽,“走嘛走嘛,好不容易来了广阔的内地,不得潇洒一把,三里屯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去吃火锅吧。”

秦睿跟他站在一边等郁垒。

郁垒在老大爷面前大声吼道:“大爷,您的废品我这边用完了,钱算给您,再送您回家吧,好像快下雨了。”

浑浊的眼球眨了眨,有些聋的耳朵勉强听完了这句话,满是褶皱的脸扯出一抹笑,老爷爷摆摆手:“小事小事,不用你们送,我自己就回去了,也不晓得你们这些娃用废品干什么,蛮新鲜的。”

郁垒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币放在老人手中,“大爷,拿着钱去医院,找医生给你开瓶鱼油,晚上能看见东西。”

“谢谢你了,小伙子。”

老大爷看东西不清楚,以为给的是一袋一块钱硬币,拿着钱,蹬着三轮车消失在漆黑的小巷里。

“咱们去吃饭你不叫上你哥?”郁垒抽着烟跟上他俩的脚步,身后数十位黑衣保镖凭空消失。

“叫他干嘛,他又不认识你们,再说了,要是让他看见沈涂这一头粉毛,肯定要骂我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秦睿说。

“哇,你不会怕陆嘉吧?”沈涂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打趣他。

“滚啊,做戏不得做全套?”秦睿恼羞成怒的骂他。

办公大楼被余晖涂成金红色,大雨降临前的闷热气氛连空调房都阻隔不了,陆嘉感觉身上的t恤都有点儿发潮了,他撩了撩衣襟,不动声色的盯着一言不发的沐呈。

不就是让秦睿到他公司实习嘛,沐呈搞得跟如临大敌一样,捂着嘴半天没说话。

知道沐呈心里顾忌什么,陆嘉抿了抿嘴唇,“虽然有些来路不明可这些年他很乖,你放心……”

“呵呵,”沐呈苦笑两声,他不是不想收秦睿,是不敢啊,他转头对陆嘉说:“你去东北送死啊?还托孤,是没想活着回来?”

“也不是完全托孤,这不是他暑假得实习嘛,香港地儿小人口多,压力大,更何况这小王八蛋非要去我们报社实习,那多危险啊,还是留在内地好。”

“呵,”沐呈没忍住扯了一下嘴角,“现在知道内地安全?早几年就让你来内地发展,你他妈非要死在香港,零一年北京申奥成功的时候我就跟你说早点在北京买房,房价肯定涨,那个时候有一套四合院低价出售,结果你……”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提了。”陆嘉烦躁的撇过脸。

当年他也想在北京买房,可秦睿那个时候还小啊,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他哪儿有多的钱考虑投资房地产,还是靠着沐呈的接济才把秦睿拉扯大。

“为什么非要去送死?!”沐呈厉声道,温柔在他眼中荡然无存,只剩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当年的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那傻逼假死这么多年,你就当他死了行不行?非得把自己困在过去!”

陆嘉垂下眼帘,宽松的衣衫在腰际垂下一片空荡,显得越发单薄。

“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为秦睿想想,他就要步入社会了,等他结婚生子了,你再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不好吗?你要是真出事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你让他怎么办?”沐呈不忍心看着陆嘉死气沉沉的样子,声音不由得软了下去。

嘲弄的笑声在潮湿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森冷,陆嘉抬眸,“要不是为了秦睿,当初我就去找他了,有时候人不找事事找人,我是想放下的,但是……”他无奈的摊手,“好像他没放下呢。”

“那你呢?还想着他吗?”沐呈挑眉问。

“有秦睿的十八年没想过。”陆嘉淡淡的喝了一口茶。

“他偷学了那么多不外传的秘法,人品摆在这里了,并且当初他对你做得那些事,你能忘记?更何况,”沐呈严肃的皱眉,“他消失了十八年为什么又突然找你?”

这个问题问到陆嘉心坎儿上了,他也搞不清楚贺瀮已经利用他的身份接触到了秦家道术,按理说心愿达成了,为什么又找上他呢。

“事情的真相只有一个。”陆嘉打了个响指。

“什么?”沐呈端起茶盏。

“他爱我!”

“咳!咳咳……”沐呈差点儿没呛死。

“没事儿吧。”陆嘉连忙过来帮他拍背。

“我靠,你他妈也太自恋了吧?咳咳咳!”沐呈简直无语了,还以为陆嘉能发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结论呢,结果竟然是此等惊世骇俗的恋爱脑。

“那还能有啥啊,要想知道为什么,那我肯定要去东北一趟。”陆嘉信心坚定。

“那秦睿呢?”沐呈问道,尽管不愿意拿这人困住陆嘉,但秦睿是陆嘉的软肋。

“放心,我给他存了很多钱。”

“多少?”

“已经存完育儿基金了,在内地买房子的钱也存了,在我的海外私人账户,他们查不到。”

“没给自己留棺材本?”沐呈挑眉道,眸中的光晦暗不明。

“未必能囫囵个儿回来,买棺材用不上。”陆嘉说得格外潇洒,脸色跟刚吃完饭去遛弯一样,全是岁月静好。

“这事你跟秦睿说了吗?”沐呈平静的望着前方。

“没呢,今天晚上回去就说。”

“那你今天晚上别回去了。”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陆嘉眉头一皱,“干嘛啊?”

不用看,沐呈就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一把捞过陆嘉的脖子,也没有劝人活下来的意思,反倒在劝人慷慨赴死,眼中甚至有些许兴奋,“你老实跟哥说,这些年有过对象吗?”

“我靠,别提了,一个都没有,前几天别人还给我介绍了一个,本来谈的挺投缘,不过我自己不争气,喝多了给人家送回来了,第二天秦睿跟我说人姑娘对我压根没兴趣,”陆嘉连连叹气,“不过,我也没这意思。”

“那人估计是不知道你的喜好,不过,哥懂你啊,”沐呈嘴角的邪笑越来越深,眼睛笑成月牙,“工体有家新开的gay吧,你马上就要上前线了,不想死了都是处男吧,年纪不小了,这样下地府,会被孤魂野鬼嘲笑的。”

陆嘉怔愣的同他对视了半晌,在秦沐呈数次挑眉暗示下,猛一拍沙发站了起来,“走!”

入夜了,北京的繁华在夜色中蒸腾着,络绎不绝的三里屯彩灯环绕,人生鼎沸,一家新开的火锅店里人满为患。

“要不你去隔壁桌吧。”秦睿实在忍不了了。

沈涂跟隔壁桌的妹子有说有笑,两桌来回跑,一边撩妹,一边还要顾着这边的兄弟,两边不得罪,秦睿看着都替他累。

“唉,我是个见色忘义的人吗?哪儿能丢下你们一个人享受呢。”沈涂连忙给他俩倒酒。

“我不喝。”秦睿把酒杯推到一边。

“你说说你,不抽烟不喝酒,活着多没劲啊,连女人也不要,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跟你哥的性取向一样。”沈涂收回啤酒瓶,嘴里还在唠叨个不停。

“他不是我哥,别乱说。”秦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开玩笑呢,”郁垒给自己倒了杯白酒,把正要赶去撩妹子的沈涂拽了回来,“好不容易兄弟们聚在一起,聊点儿正事,你跟她们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得是时间。”

沈涂瞥了瞥嘴,隔着人群跟对面的妹子说:“姐姐们,记得给我打电话哦。”

隔壁桌的小姑娘们顿时笑作一团。

“都一把年纪了,还占小辈的便宜。”秦睿不禁嗤笑一声。

郁垒懒得调侃这个几千年都没个正形的好友,已经习惯了,他朝秦睿扬了扬下巴,“怎么样?在香港待了那么多年,还能吃辣吗?”

“我又不挑食。”秦睿吃了一口刚沾好油碟的肥牛。

“小爷,给你介绍个……”

“又安排女鬼半夜偷亲我啊?”秦睿毫不客气的打断沈涂的话,“别给月老揽活儿昂。”

“哎呀,这不是看你长年一个人,怕你孤单嘛。”沈涂见他面色不虞,讪讪的收回笑容,乖顺的低着脑袋吃起火锅。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你也没让我们去看你。”郁垒问道。

“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们的重心可不在我身上,云易有消息了吗?”秦睿抬眸看了二人一眼。

好不容易聊到正事,对面这俩人又沉默了,看他俩低头吃饭闷不做声的样子,秦睿心里就有谱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按照这个时间流速,云易失踪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五方鬼帝十殿阎罗,我们都快把六界翻遍了,一点信息都没有。”郁垒如实禀告。

云易何许人也,冥界开创者,泰山府君,地府真正掌权人,主宰六界亡者生灵,可他在一个多月前突然失踪了。

一起失踪的还有继承人,也就是小泰山神。

领导者音信全无,这对冥界来说跟天塌了没区别。

经过多方商讨,冥界将泰山府君失踪的消息瞒了下来,又请秦睿回来主持大局,可惜秦睿志不在此,不愿意管冥界的事,只先吩咐找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他事务仍由十殿阎罗管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时间一长,泰山府君失踪的消息瞒不住了,更何况冥界掌控着六界中油水最大的人间众生的生死,引得其他五界蠢蠢欲动,企图往冥界发展,壮大实力。

当中插手最显眼的就是天界。

一旦天界选定下一任继位的泰山府君人选,那整个冥界的领导人都要换了。

云易这么长时间没消息,多半是没了……

现在冥界把希望寄托在已经失踪的泰山神身上,好巧不巧的是,经过冥界调查,泰山神失踪前和陆嘉见过一面,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嗯,”秦睿从锅里捞出一块烫好的虾滑,“我也派人找过,也没信息。”

郁垒见他脸上没有其他情绪,可见并不在意,他心里叹了口气,干脆换了个话题,“你盯了陆嘉三十多年了,怎么样,陆嘉那个前男友找到了吗?”

“找他干嘛,跟着陆嘉就行了,陆嘉自己会找他。”秦睿漫不经心的说。

“小爷,这事儿你可上点儿心,你把财神踹来投胎这件事,上头虽然没怎么说,但是一直派人盯着呢。”沈涂提醒道。

“我这不是亲自来人间盯着呢嘛?”秦睿皱着眉头喝了口王老吉。

“我说的可不止这个意思,意思是你要跟陆嘉保持距离,”沈涂挑起一抹邪笑,“他肉体凡胎跟男的好过,这性取向万一带回天上都没改,别说天帝了,就是净元那老头子都要扒你一层皮。”

陆嘉被踹来人间投胎这件事,天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也想陆嘉历练一番,权当放他下凡参加变形计了。

并且陆嘉要是在人间出点儿事,上面第一个赖秦睿。

“咱们兜着就行了,陆嘉要是经此一遭,道法大成,那么,功德在我,”秦睿得意洋洋的说,“别忘了,陆嘉在黄泉小酒馆喝醉,喝得可是杜康酒。”

得,这王八蛋还要拉他们五方鬼帝一起下水。

“那怎么着?你这戏,还要跟陆嘉演到什么时候?”郁垒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嘴。

“当初要是直接问他,他肯定不会说泰山神在哪儿,”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思酌片刻,秦睿沉声说:“十八年了,你们看一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看到一个人前世的记忆。”

“诶,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哦。”沈涂连连附和。

“上个厕所。”秦睿起身离开了。

见他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郁垒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酒杯,“你说秦睿这算不算典型的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又当又立的典范?陆嘉好歹养了他十八年呢。”

“你这说得什么话?”沈涂瞪了他一眼,“云易还跟秦睿认识几千年呢,要是照你怎么说,那咱们老大算什么?”

郁垒白了他一眼。

沈涂啧了一声,颇有耐心的跟他解释:“我觉得,小爷现在心里应该挺矛盾,在他刚被召唤出来,无意识的情况下,慢慢依赖上陆嘉,恢复记忆之后,这种依赖已经成为习惯了,改不掉,心理排斥但是身体渴望,这种情况在一切恢复正常后,应该可以改掉,他心里真正在意的还是云易,还是咱们老大。”

郁垒深深的盯着沈涂满脑袋的粉毛。

沈涂给他盯的汗毛倒竖,“干嘛啊,这么看我?屁都不放一个。”

“你是怎么看出来秦睿跟云易有感情的?”

“咱们这个圈子不都传着呢嘛,秦睿喜欢云易,但是老大有喜欢的人,他们三角恋。”沈涂赶紧撇清自己。

“谁他妈传的?”郁垒低声骂了一句,“这话别乱传,你没看见聊到云易的时候秦睿根本不在乎吗?”

“啊?”沈涂后知后觉回想起秦睿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惊,艰涩的说:“难不成,秦睿这冷漠的性子不止是对陆嘉,对养育他长大的云易也是这样?”

郁垒对他简直无语了,“少掺和他们之间的事。”

“干嘛啊,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老大对我们什么样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要是真没了,我们说什么也要一查到底给他讨回公道。”沈涂义正言辞的说。

郁垒冷眼看着桌面上的残羹冷炙,沉声说了一句:“我才不想跟人贩子共事。”

“啊?”

鼎沸的人声埋没心底的声音,沈涂没听清他的话,刚想问清楚,秦睿已经回来了,他只好噤声。

“吃完没?”秦睿问道。

“还没呢。”沈涂刚刚净顾着撩妹了,人家吃完了他才开始吃,旁边那俩人倒是很有耐心的等他吃饭。

“前段时间有个小姑娘拿着你给的字条来地府,看她怪可怜,我们把她送到天界做财神爷身边的善财童女了,就当补了善蔡童子的缺。”郁垒说。

秦睿淡淡的点点头。

看着成双成对的人从窗外走过,莫名想起送陆嘉回来的那个小姑娘,因为秦睿的个人私欲,陆嘉连正常的异性交友都没有。

“好好谈个恋爱不好吗?为什么要喜欢同性啊?”秦睿想不通。

“谁说同性之间就没有感情了,只要灵魂契合,性别不是问题,更何况你这个问题,该去问问天上的兔神,丫的他这几年业绩蹭蹭往上涨。”沈涂头也不抬的吐槽。

也是,世上浮华万千,什么都容得下,只是带偏见的是人心。

“要是陆嘉真喜欢那姓贺的……”秦睿凝望着窗外灯火,目光流露出难以言说的孤独。

“怎么?你有意撮合?”郁垒峰眉一跳,眸中锐利全是警告。

“撮合也要看看对方人品,要我说,你不如就成全陆嘉一段完美姻缘,免得凄苦一生,也算是给天庭一个交代了,到时候再问小泰山神的下落就方便了。”沈涂没心没肺的说。

若是真按照秦睿安排好的人生轨迹走下去,陆嘉结局就是孤独终老,满生遗憾。

要是秦睿没入世,这个结果就不会改动。

但他入世了,还被陆嘉无微不至照顾了十八年,怎么说他都欠他的。

“我有点儿后悔……不该来人间……”秦睿低下头,碎发遮住眉眼,只露出线条流畅的鼻尖。

“计划跟不上变化嘛。”郁垒宽慰他。

“我吃好了,”沈涂放下筷子,见气氛有些低沉,他忙说:“去工体玩一趟吧,别想太多了。”

说着,他们去了工体,郁垒和沈涂在北京待了好几年,人脉关系累积了不少,刚进酒吧就有内部人员直接带他们进卡座。

秦睿百无聊赖的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旁,冷眼看着面前的觥筹交错,好像世事皆与他无关,昏暗的灯光从头顶洒下,将完美的身形勾勒了七八,远远一看足以令人驻目难忘。

几千年没踏入人间,哪怕在香港十几年也没怎么跟朋友出去玩过,繁华喧闹的尘世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烙不下任何印记。

一连推距了好几个上来敬酒的男男女女,秦睿脸色越来越沉,沈涂在他旁边都快喝成巨人观了,一头粉毛在绚丽的灯光下格外耀眼,也格外刺目。

终于,秦睿受不了冲天的酒气和香水味,站起身准备回酒店。

沈涂见他要走,胆子大了不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揽住他的肩膀,“你说说你,不抽烟也不喝酒,以后怎么跟人家周旋,再看看江侗,看看人家多圆滑……”

“要不你把他带走吧,给黑白无常省事,也给我省事了。”秦睿一本正经的说。

“哈哈,沈爷,真没想到这小哥还是这么一个风趣的人呢。”

卡座里的美女们以为秦睿在开玩笑,纷纷打趣他。

“诶,我就是看着当年他胆子大,那么多孩子就他没哭,适合做我徒弟,但是啊,沈爷我杏林满天下,不缺眼前这一个,”沈涂拿着酒瓶子指了指秦睿,“这么多年没见,能不能给哥儿几个一个面子,别这么扫兴。”

秦睿的舌尖顶了顶发痒的后槽牙,接过沈涂挑衅的话头,夺过他手中的酒瓶一饮而尽,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烈酒入喉。

“小爷好酒量!”沈涂连连夸赞,四周立刻响起欢呼声。

秦睿凑近,对他邪魅一笑,幽深的眼眸埋在黑暗中,“这酒跟嵇康酒比起来差远了,下回请一些上档次的。”

“你又喝不醉。”沈涂避开他的眼睛,语气不由得弱了下去。

“不好意思,现在肉体凡胎。”秦睿提醒了一句。

妈的,忘了这茬,沈涂闹腾的心理凉了半截,上次秦睿喝醉后把尸山的妖兽都刷新了一遍,他咽了下口水,朝一旁正跟人优雅聊天的郁垒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郁垒看了他一眼,直接扭过脸装无视。

“我靠,”沈涂暗骂一句,对秦睿歉意的笑道:“小爷,你醉了吗?你醉了的话,我可就要当月老了。”

热衷于给人介绍对象。

秦睿微微挑眉,继续陪他玩:“沈爷这杯酒我可是喝了哦,能放我回家了吗?月老姻缘什么的,沈爷自个儿留着享用吧。”

他说这话时,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扬,双瞳蒙着醉酒的水雾,在灯火阑珊的映

夹着烟的手像唤小狗似的动了两下,秦睿身上的戾气消退了不少,眼神都柔和了,立马走了过去。

给旁边那俩人看呆了。

“这位是堂哥,秦沐呈,没少接济过咱们。”陆嘉给秦睿介绍道。

“啊~”秦睿眉毛一扬,朝沐呈伸出手,“第一次见面,谢谢堂哥的照顾。”

沐呈讪笑着伸出手同他握紧,下一秒,脸上肌肉抖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都……都是一家人嘛。”

说完之后立马抽回手在背后甩了两下。

奶奶的,手都要被他捏碎了,怎么碰上这位爷了,忒倒霉。

“接济?什么时候啊?”秦睿问陆嘉。

“你两三岁的时候,后来也有,这次来北京专程感谢人家。”陆嘉露出一抹不失和善的微笑。

秦睿深深盯着陆嘉看,他不是陆嘉一手带大的嘛?怎么半途又冒出来个堂哥,难不成他秦睿长大还离不开这位堂哥的资助?不过眼下不是质问的时候,他的目标不在沐呈身上。

指了指陆嘉身后那位被吓得跟鹌鹑一样的男人,秦睿倨傲的扬起头问:“那他呢?也是亲戚吗?”

陆嘉眨了眨眼睛,正在脑中里搜罗理由。

身旁的沐呈极有眼力见把那人拽到自己身边,正色道:“这是我男朋友!”

“咳!”陆嘉被烟呛得咳嗽了一声。

郁垒和沈涂在后面憋笑憋得身子直抖,给人解围找了这么个理由,简直大义。

“这样啊。”

秦睿不动声色将陆嘉手中的烟抽走,丢进垃圾桶,在外人面前,自家人不闹矛盾了,平白无故让人看笑话,给陆嘉个台阶下吧,回去再说。

“以后小睿留在北京,这种事见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今天我还跟你哥说要见见你呢,刚好就碰上了,以后咱俩见面的机会还多,今天我做东,请你和朋友们喝几杯怎么样?”沐呈客气的说。

“是啊,那二位我没见过,是你朋友吗?”陆嘉赶紧撇开话题,他还没把实习的事告诉秦睿,这小子万一没忍住闹起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秦睿跟没听见这话似的,抓住了沐呈话中的重点,“留在北京?我什么时候说要留在北京了?”

“北京不好吗?首都啊,年轻人留在这里可以大展宏图,”沐呈完全没注意陆嘉刻意想避开话题,见他俩情况不正常,他心下异样,刻意说出这句拱火的话,甚至又添了一把火,“你哥特意来见我,托我给你开实习证明呢,可不要辜负他啊。”

秦睿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陆嘉。

气氛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陆嘉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不由得眉头紧锁,沉声说:“你喝酒了?”说着,视线越过秦睿落在不远处粉毛男子的头上,肯定是他们给秦睿灌的酒。

沈涂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跟郁垒一齐走了过去,“秦睿他喝醉了,本来我们要送他回去,刚好您来了,要不劳烦您送秦睿回去吧。”

此话落地,场面顿时安静了。

还是沐呈开口打破了这个局面,“要不你先送孩子回去吧,酒什么时候喝都行。”

“好。”陆嘉趁势把秦睿拽走了。

秦睿走之前还不忘回头丢给俩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见陆嘉已经走了,沐呈对身后的男人说了一句:“你先回去吧,这边没你事儿了。”

“好的。”男孩恭恭敬敬的离开了。

“您真是操心,陆嘉入世还特地跟着来,兄弟情深呐。”沈涂冷嘲热讽出声。

沐呈哼笑一声,“若论兄弟情深,谁比得上你们和秦睿呢。”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这么巧,不如请您赏光喝杯酒?”郁垒双手抱胸望着他。

“也行,很难得能跟你们见上一面,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一起回到卡座,各自落座,中间搁着两三米上的酒桌。

沈涂招了招手,让在场的闲杂人都离席,顺便打扫一下重新上酒。

酒吧经理虽没见过沐呈,但见他气质不菲,立马把店里最好的酒都端了上来,满脸堆笑着对沈涂说:“师父,最好的酒都在这儿了,有需要您再叫我啊。”

坐在对面的沐呈捞过一瓶酒,大拇指不费吹灰之力就撬开了镶嵌紧实的酒瓶,他闻了一下,满脸失望的将酒放了回去,“看来是我没福气,喝不上千金难求的嵇康酒。”

沈涂点上一根烟,将打火机往桌子上一丢,慵懒的跷起二郎腿,对酒吧经理说:“小王啊,你女神是不是还没追到手?”

酒吧经理赶紧收起打量沐呈的视线,连连回道是的。

“诺,”夹着香烟的手指了指对面的沐呈,沈涂满眼戏谑,“对面哪位可是天上的月老,你还不赶紧求他给根红线,成全你们的姻缘,刚刚财神爷也来了,不过可惜他走了。”

“啊,”酒吧经理眼前一亮,立刻对沐呈谄媚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立刻叫人把嵇康酒端上来。”

“可别,”沐呈伸手制止他,“我可不想被别人说我受贿,我是月老,又不是给人下蛊的,人家若对你无意也不能强求不是,强求的话跟犯法有什么区别?”

听见这番下面子的话,酒吧经理默默退了下去。

“说的真是太好了,大义啊,”沈涂抖了抖手里的烟灰,沉着脸继续说:“月老最近不忙嘛?有心来人间走一遭。”

“见不得相伴几万年的好友受这种磋磨。”沐呈端起半杯酒,杯中冰块晃动出声。

“记得上次和你见面好像是七千年前那场大战。”沈涂轻笑一声。

沐呈放下手中的酒杯,“别来无恙啊,东方鬼帝。”

“看您冠了秦姓,还真有些不习惯。”沈涂眯起眼睛,不错眼的打量着对面的男人。

沐呈身子后仰靠在沙发上,“图方便嘛。”

“只是你找得这个理由,”沈涂想起沐呈说那男人是他男朋友就忍不住笑,“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只怕秦睿不会相信啊。”

“为什么要他相信?”沐呈反问他,“我只是不想让陆嘉难做,可秦睿因为自己的私心断了陆嘉的姻缘,还是说……算了,懒得说。”

沐呈真搞不懂秦睿的想法,若是怕陆嘉跟男人好上了,他大可以许陆嘉一个平常的人生路,何必全部断了对方的希望?或者他想让陆嘉孤苦终老?

“陆嘉做了几万年潇洒神仙,哪儿晓得人间疾苦,不来人间走一遭恐怕要在外人口中落得个眼高手低尸位素餐的评价,对他的声誉可不好啊。”沈涂漫不经心的回答他。

“恐怕有心之人才会这样想吧。”沐呈冷哼一声。

“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您为陆嘉煞费苦心来人间一趟,我们也得为自家小爷想一想,秦睿在人间有很多事情做不了,只能我们去做,我们都没插手他们之间的事,你又何必去管呢,再者说,秦睿为什么来人间,还不是为了陆嘉嘛……”

沈涂说来说去,话题始终在陆嘉的性取向方面。

沐呈直接打断他的话:“如果陆嘉的性取向真出了问题,究其原因也不在他本人身上,到底是谁的错,我觉得二位心中明白,陆嘉为什么会来到人间,他在人间的生身之母又是怎么死的,这三十多年的痛苦又是谁遭成的,需要我帮陆嘉回忆回忆吗?”

他拨高了声调,越说越激动。

没想到对面的沈涂也是个暴脾气,最见不得有人跟他拿腔拿调,若是对方有本事就算了,偏偏是一个在天界游手好闲的月老!

他拍案而起,厉声道:“看来这件事你一定要插手了!那好!你上天禀明你的大师兄,当今天帝,如果陆嘉出了任何意外,别他妈赖在我们头上!”

“陆嘉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以为天庭会放过冥界吗?!”

沐呈激动的站了起来,他自小被大师兄娇惯着长大,没听过几句重话,更何况眼前这几个人在他面前都是后起之秀,不值一提。

周身喧闹的声音淡去不少,醉人酒香变得冷冽,俩人隔空互瞪,谁都不肯退让。

沐呈的真身法相在头顶若隐若现。

沈涂肌肉紧绷,手中浮现出一柄金色战戟。

——咔哒

玻璃杯搁在桌面,敲出一声脆响,引得二人纷纷侧目。

一直没说话的郁垒叹了一口气,幽幽开口道:“事情的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吧。”就不该把话题交给沈涂,说了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或者不在意重点。

沐呈警惕的盯着他,汹涌的法力并未收回。

“陆嘉跟小泰山神的失踪脱不开关系,泰山神没找回来,冥界绝不会善罢甘休,”郁垒对沐呈微微一笑,“尤其是陆嘉,他有那么大的嫌疑,天庭一没出来解释,其二,在他被秦睿突然送去转世,天庭都没有追究秦睿的责任,你们是做贼心虚吗?若他能交出小泰山神最好,若是交不出,冥界也不介意兵戈相见,届时生灵涂炭,苍生希微,罪,可不在你我。”

沐呈头顶的凤凰慢慢消失,薄唇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冥界这是要彻底自立了是吗?”

整个六界虽说有各自的主人,可他们皆以天帝马首是瞻,天帝是六界唯一的主宰,冥界敢说这话,很明显就是反骨未褪……

也是,有秦睿,冥界有狂妄的资本。

郁垒眸中的寒意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从冥界创立以来,表面和别人一样听命于天帝,但是真正的掌权人一直都是泰山府君。

“好好好,谈到这种地步,也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沐呈收了法力,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我不会再插手他们俩的事,只是,小泰山神失踪和我没关系,你们该找谁找谁。”

说罢,他化作一缕红烟消失在当场。

沈涂冷哼一声,收起手中的战戟坐回沙发里,端起酒杯闷了一口,“妈的,跑得倒是快,当年打架的时候他就是个缩头乌龟,要是没有天帝给他撑腰,我早把这老东西打得满地找牙了!”

“知道你有那个本事。”郁垒随口敷衍他,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

“我都八千年没动手了,手痒着呢,要我看,直接屯兵备战!”沈涂满心不悦。

郁垒没理他,他扭了一下脑袋,肩膀上的白虎纹身化作一缕白烟落在肩头,待雾散去,一只吊睛白猫立在肩头,郁垒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它立刻用脸去蹭他。

“叫它出来跟我练练?我要是伤着它,你不得跟我拼命?”沈涂跷起二郎腿。

“谁说要陪你练,”郁垒摸着白猫的脸,对它说:“告诉上海那边,让他们着手准备吧。”

他话说完,白猫凭空消失了。

“眼下群龙无首,云易可能回不来了,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泰山神。”郁垒沉声说。

回酒店的路上秦睿格外安静,静到有些不寻常,陆嘉也没说话,在脑子里思索该怎么跟秦睿解释……

直到回了酒店,就剩两个,也终于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我想起来一件事,”秦睿双手抱胸靠在沙发上,眼皮累得抬不起来,比例完美的侧颜附着着一层朦胧的光,“之前在大浦那套别墅里忘记说了。”

“想起来了就说吧。”陆嘉沉声说。

“进霍哥办公室之后听见你要去东北,但是你把我带上了,这事就没必要说了,但是,你中途来北京就是为了把我丢在这儿?”秦睿抬起眼皮,疲惫的望着他。

陆嘉给他倒了杯温水,“不是把你丢在这儿,等我从东北回来,就接你。”

“回来?”秦睿嘴一撇,幽怨的将脑袋扭到一边不愿意看陆嘉,“你还想回来吗?你压根就不想回来,你就是不要我了。”

语气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陆嘉心一揪,将水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先喝点水,你现在喝多了,等你酒醒了再聊,好嘛?”

秦睿眼睛睁开一条缝,“这件事有什么好聊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只是喝醉了,又不是大脑死了,一个结果我还是能分辨的。”

“这是第一次带你来这么远的地方,我不想你跟着我去冒险,万一你像上次那样受伤怎么办?”

陆嘉垂下双手坐在他旁边,空洞的眼神落在地毯上,脑中浮现出一面镜子,镜中模糊的身影是他的软肋,经此一战,加上秦睿长大了,陆嘉已经没办法自私到将他留在身边去冒险,秦睿该去过他自己的人生。

这也是陆嘉最后的私心。

秦睿自嘲一笑,又合上眼帘,“说到底,你就是怕我拖累你,以前看我小,带上我,现在我长大了,你怕我影响你,早知道这样,你何必养我。”

陆嘉低下头,长发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截流畅的下颚线。

见他不说话,秦睿喉口一酸,眼眶莫名热了,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你说话啊!你嫌我晦气?你一直怀疑我,认为我是被父亲召唤出的邪神?没有我在就不会有危险是吗?这两次要是没有我出手,你以为你能活着回来。”

“要是嫌弃你,我他妈至于养了你十八年吗!?”陆嘉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他不想把秦睿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是他也不能自私到带着秦睿去冒险。

修长的手指抓紧身下的沙发,秦睿眼神复杂,瞪了陆嘉数秒,随后泄气一般倒回沙发上,哼笑着说:“好啊,你既然非要我去他公司实习,那我就放把火把哪儿烧了。”

陆嘉握紧拳头,沉声说:“跟你介绍的时候我就说了,人家这些年没少接济我们,更何况他还是堂哥……”

“打住,”秦睿正色道,“那是你堂哥,不是我的,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跟我有关系的就你一个人。”

陆嘉握紧的手慢慢松开。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秦睿问他。

陆嘉问起那个问题,“那你是那尊邪神吗?”

漆黑的双眼倒映出陆嘉期待的模样,秦睿心虚的抿了抿嘴唇,躲开他的目光,“不知道,你应该也不太想知道,但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如果一切回到原点,我们可能永远无法再见面。”

就算见面也是在战场上。

陆嘉心口一紧,猛地站了起来,满脸错愕的望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少年,“你都知道……”

秦睿摇了摇头,坦荡的说:“不记得,我只知道,当时间正常流逝,一切回到原点,你会重新转世投胎,可我的一生……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陆嘉松了一口气,原来秦睿是站在时间发展的立场去思考问题,他还以为他和秦睿真有什么前世今生的冤孽。

“不……不是这样的……”陆嘉坐在他身边,伸手抚摸着秦睿温热的脸颊,“前世来生都太遥远,咱们应该活在当下,去体验人生,世人条条框框的规矩是为了筛选出他们想要的人,但是你不需要,你的一生是活给你自己的,不是活给世人看,活在当下才最重要。”

屋里寂静了半晌,只有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昏暗的灯光下,陆嘉不知道秦睿是不是哭了,只知道他扑上来抱住自己时,颈窝处湿热一片。

“我是为你才来到这个世界,秦沐呈是你表哥,不是我的,我和这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你,你有亲人朋友,可我没有,我只有你,你要是没了,我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泣音如此清晰,可陆嘉偏偏听得十分模糊,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回荡在耳畔,他抱住眼前已经长大的少年,对方的依赖和信任又何尝不是他这一生唯一拥有的东西。

“别不要我,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我会永远保护你,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苍生又开始了循环往复的一天,陆嘉一大早就去向沐呈辞行,却很意外的没有见到他人,再一问,才得知沐呈昨天连夜回老家了。

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走得很匆忙。

——你去东北送死啊?还托孤,是没想活着回来?

——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为秦睿想想。

——那傻逼假死这么多年,你就当他死了行不行?

陆嘉坐在公交车里,现在望着窗外褪去的繁华回想起当初那番话,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去死?

他还有秦睿啊。

回到酒店,秦睿已经醒了,坐在沙发里望着高楼下的车水马龙,身形在阳光的笼罩下颇有几分寂寥。

“醒了?头还疼吗?”陆嘉拎着手里的早饭走了过去。

秦睿看都不看他一眼,满腹怨气的开口:“要不是看你行李还在,我还你连夜跑路了。”

“想什么呢?下楼买早饭,顺便去见秦沐呈。”陆嘉放下手里的油条豆浆。

“你还要我去他公司实习?”秦睿恼火的转头瞪着陆嘉。

“跟他说声再见,谁知道他秘书说他回老家了。”

秦睿在心里啧啧两声,也不知道昨天他跟陆嘉离开之后,沈涂和郁垒到底跟沐呈谈了什么,惹的月老连夜跑路回天庭,估计是去找他师兄告状去了,他也就这点儿本事。

“他怎么样我不管,你还是要我留在北京吗?”秦睿抬眸看他。

陆嘉喝了杯豆浆,正经严肃的开口问:“昨天跟你一起的那两个人是谁啊?头发染成粉的就算了,还哄骗你喝酒,你什么时候跟这种人混一起的?”

秦睿张了张嘴,“就,网友啊,网友见面。”

陆嘉硬生生压下想骂他的冲动,正色道:“以后在外面,尤其是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做什么说什么,不能由着你自己的性子来,要经过我的同意,看我眼色行事。”

秦睿眼前一亮,立时瞪大了眼睛,嘴角压抑不住惊喜的笑,挪开桌上的早餐,悄咪咪贴了过去,贱兮兮笑道:“那我上厕所也要跟你打报告吗?”

陆嘉上下打量他一眼,又喝了一口豆浆,“不能人事的话,哥哥不介意在上厕所的时候帮你扶着,毕竟昨天晚上你喝醉的时候可是哥哥手把手陪你上厕所的。”

秦睿瞳孔骤缩,跟看见妖魔鬼怪了一样,立刻坐了回去。

一大早睡醒,身上干爽没有酒味,衣服都换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连夜照顾他。

“行了,你什么我没看见过,”陆嘉跟没事人一样,随手捏了个小笼包咬了一口,“赶紧吃完去洗漱,今天就去东北。”

秦睿二话不说,开始风卷残云吃早饭。

订好路线,陆嘉就带着秦睿上了火车,东北地大物博,偏僻的地方不通高铁,只能坐绿皮火车,陆嘉怕中途换车容易节外生枝,干脆买了一通绿皮火车票直达目的地。

窗外的景色缓缓后退,陆嘉给沐呈只能发短信告别,对方回了一句有麻烦可以找他帮忙,ip地址未知。

依稀记得秦沐呈的老家不在山沟里啊,怎么会显示未知呢?

不过陆嘉没空理会这个,他将手机壳里夹的照片翻了出来,照片上的少年近在指尖,可触手所及却是一片冰冷,毕竟不是真人,隔着照片,也隔着时间呢。

真的很想看看十八年后的贺瀮变成了什么模样。

看了一眼照片背后的地址,陆嘉摇了摇头,将照片塞回口袋里,这一趟他只想救回荣老板的女儿,至于贺瀮,不见也罢。

秦睿捂着鼻子从卫生间回来,头昏脑涨的坐在陆嘉身边,习惯性的歪栽在他身上,满腹牢骚:“那厕所我真是不想说,大老远都能闻见一股味,还他妈不冲厕所,真是受够了!”

“出门在外,能忍就忍吧,”陆嘉看了一眼窗外渐落的夕阳,“你晚上又不吃东西,现在还不饿吗?要不我去给你泡一桶泡面?”

“我刚上完厕所!”秦睿恼怒道,“看了那些恶心东西谁还能吃下饭?”

“不吃就不吃吧,”陆嘉轻笑一声,打趣他:“我见过人晕汽车,还没见过人晕火车。”

秦睿指了指关起来的车窗,“你看看,封这么严,透个气都难。”

“没事儿,等到了下一站我陪你下去走走。”陆嘉哄他。

“咱们到底是要去哪儿啊?吉林辽宁?还是黑龙江?”秦睿歪着脑袋问。

“终点是黑龙江,但是,那狐妖的位置恐怕有变动,等晚点儿我要去做一下位置追踪。”

“现在人多眼杂,”秦睿四下打量了一番,“要不去厕所吧,现在过山海关了,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下一站,做追踪需要时间,如果狐妖近在咫尺,咱们能省点儿距离和时间。”

绿皮火车就是这样,不管是硬座还是硬卧,人都多得不行,走路都挤脚。

陆嘉心累的叹了一口气,“等会儿去卫生间一趟。”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小时,车厢两头的卫生间始终有人,陆嘉等得着急,秦睿也不回他自己的床铺,靠在陆嘉的肩膀上睡着了,两人的容貌太过出挑,引得众人侧目,根本低调不了。

陆嘉实在等不及了,把秦睿拍醒,准备去其他车厢的卫生间,秦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自顾自跟上陆嘉的脚步。

天渐渐暗了下来,越过两节车厢才找到一个没人的卫生间,趁着现在人少,俩人前后脚走了进去。

这个卫生间还挺宽敞,能待两个人。

秦睿关上门落上锁,转身靠在门上,看着陆嘉从裤兜里掏出手掌大小的罗盘和一截狐狸尾巴,陆嘉将尾巴放在罗盘上,念起秦家秘法中的追踪寻方口诀。

狐尾泛着绿油油的精光浮向半空,罗盘上的指针开始转动。

陆嘉继续捻诀,狐尾上的光芒像流星一样落在罗盘上,定位的过程很漫长,并且不能被打断。

闻着厕所刺鼻的味道,秦睿的脑子清醒了不少,极有耐心的同陆嘉一块儿等了起来。

窗外夜色渐浓,卫生间不比车厢里,火车行驶在轨道上,轰隆声不绝于耳,落在耳朵里格外清晰,吵得人脑仁疼,尤其对秦睿这种听力极佳的人而言简直就是折磨。

陆嘉于心不忍,劝道:“要不你出去等我吧,咱们一块儿挤在里面容易被别人误会。”

秦睿本来还想跟陆嘉争执两句,但他实在忍不了了,转身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准备开门出去,忽然,他的身子顿住了。

察觉到他的异样,陆嘉的视线从罗盘上转移向他,疑惑开口:“怎么了?”

“有人在外面。”秦睿沉声说。

“可能是,有人在外面等着要上厕所吧?”陆嘉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

“不是,味道很熟悉。”秦睿剑眉拧紧。

“怎么熟悉?”陆嘉心底的疑团越来越大。

“有赵斌的味道!”

陆嘉这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相信秦睿的鼻子,平常秦睿不会管这些事,但是现在是在外面,什么事都得防着。

“还以为他不敢插手,没想到是我小看他了。”

陆嘉盯着没有打开的门。

“火车上人多,他们暂时不敢动手,可我们一旦下车,就不可能不单走,这事不太好解决。”秦睿叮嘱道。

“并且他们有多少人我们也不清楚……”陆嘉面色凝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扇封闭污浊的门成了遮蔽自己的门,罗盘上的指针也开始转慢。

秦睿正等着陆嘉拿主意呢,蓦地,一只温热的手搭上自己的脸,近在咫尺的暖香和温润的眼眸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宝贝儿,你跟我出来的这一趟,恐怕要吃苦了,”陆嘉摸着他的脸,满眼心疼,“咱们折尾求生吧。”

这个称呼,秦睿上小学之后就没听见过了,他似被勾了魂儿一样,眨着懵懂的眼睛点了点头。

罗盘指针停下了,位置直指东北。

陆嘉收回手的那一刻,狐尾掉在罗盘上,火车抵达下一站之前速度慢了下来。

卫生间封闭的时间太久,乘务员挤开一重重排队等待排队下车的乘客,拿着钥匙检查卫生间,拧了一下门把手,门从里面打开了,一对英俊的男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俩人出来后二话不说,一个劲儿的在人群中穿行。

站在人群边缘的几个人毫不迟疑的跟着他俩的脚步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没想到这俩人走到下一节车厢时,趁着乘务员还没赶来锁上卫生间的门,他们又钻了进去。

这卫生间是什么风水宝地,一个劲儿的往里钻?现在人多又不好动手,他们只能在外面等着。

不过,乘务员很快赶来了,将门打开,见里面没人就把门锁了。

人没了?

那几人看得目瞪口呆,两个大活人就这么丢了,他们巡视四周,一眼望去全都是人头,哪儿还看得见那俩人的身影。

正在这时,车到站了,大批乘客前退后攘的挤下车。

见跟踪目标的行李还在火车上,料想人可能没跑远,但是又不放心,便分头行动,一拨人留在车上,守在行李旁边等他们回来,另一拨人已经赶下车了,在进入地下通道的入口处找人。

可直到下车的人全部走光,甚至列车重新启动,他们都没见到要找的人。

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他们连忙跟上头打了通电话,电话那头听见这个结果决定开启手机定位追踪,只是需要时间,他们无奈只得兵分两路等待。

浓郁的夜色将天上的星星完全遮住,透不出一丝光,方圆几里的范围只有车站的灯光,光芒落在身后,一人高草丛里穿行的俩人眼中只有前方的城市灯火。

“哥,我感觉我好像踩到屎了。”秦睿嫌弃的说。

陆嘉头都不回的撇了撇嘴,“大夏天的,谁会来这里方便。”

“哥,有东西划到我了。”秦睿惊呼一声。

陆嘉停下脚步回过头,打开手机手电筒,将亮度调到最低。

秦睿连忙撸起袖子,结实的手臂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红色痕迹突兀印在白色皮肤上,上面扎着好几根刺。

“没事儿,把手机拿着,忍着点昂。”陆嘉把手机递给秦睿,拿出钥匙上的指甲剪帮他把插进肉里的刺夹出来。

他们一路跟着人群挤下车,途中调虎离山打开另一间卫生间的门,把那帮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后陆嘉趁机带着秦睿跨了好几节车厢,走到最后一节后刚好车停了。

下车之后发现这个站台比较简陋,附近杂草丛生,他们俩没从出站口走,而是跳下站台,趁着夜色一脑袋扎进茫茫荒草丛中。

陆嘉正盘算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秦睿就先开口了,“哥,他们肯定会找来的,要不,找个没人的地方,比如说这里,把他们全部引来杀掉,也算是给荣老板一个交代了。”

回应他的只有夜幕中的徐徐寒风。

“哥?”秦睿望着陆嘉弧度优美的鼻尖,“你又要告诉我不能以暴制暴吗?”

“那尸体怎么处理?杀一个人还好处理,那么多人,尸体全埋了吗?”陆嘉反问他,“没有完全的把握就不要做没可能的事。”

秦睿张了张嘴,想说他有办法处理,但是怕吓到陆嘉,只好作罢。

拔完刺,俩人在夜色中继续前行,也不敢把手电筒的灯光调亮,借着微光一点一点往前挪。

裸露在外的肌肤被路上的杂草划了好几个口子,要是换成以前,被陆嘉娇惯着长大的秦睿早就跳脚了,但这一趟可是他执意要跟来,就算真的踩着屎了也得忍着。

艰难的走了一个多小时,可算是到了附近一处小镇上。

按照正常流程,对方肯定会依靠手机定位追踪,陆嘉本想把手机丢了,但是重新买手机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只能找个地方把手机暂存起来。

东北搓澡行业非常发达,陆嘉换了些现金,就带着秦睿进了搓澡堂,体验了一下东北的搓澡文化,顺便将手机存进储物柜里。

这家洗澡堂的储物柜能保存三天,顾客三天没打开的话,里面的物品会由店家代为保管。

非常靠谱!

俩人洗完澡,没有拿手机,直接出门吃了顿东北盒饭,之后找了个小宾馆,开了个双人间。

在科技发达的今天,没有手机的日子简直难熬,好在秦睿一直都是个乖孩子,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看着电视剧,没去打扰正在一旁做方位测算的陆嘉。

陆嘉拿着笔和本子,将天干地支和乾坤八卦根据罗盘的指示排列了出来。

“嗯?”

看着纸上的结果,陆嘉惊呼出声。

“怎么了?”秦睿裹紧身上的被子问道。

“位置变了,”陆嘉神情凝重,“下车之前指针指向东北,可我做了位置演算,为什么目的地显示在西南?就好像东变成了西,北变成了南,黑变成了白……”

“镜象对立呗,”秦睿漫不经心的回答,“秦家传下来的天衍道术里说过,世间万物终以圆满全不圆满,就是说,人生循环往复,一切都会在死亡的那一刻回到原点,轮回转世,重新开始,又是一轮人生,就像镜子里的你,始终都是你自己。”

“虚虚实实,究竟是以镜中人为实,还是观镜人为实?”陆嘉烦躁的摇摇头。

“要想破这个局,不能依靠八卦,只能依靠星象,或者,”秦睿将目光从电视上转到陆嘉身上,饶有深意的说:“放个鱼饵,引她上钩。”

陆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狐尾,若是时间足够,或许可以试试放长线钓大鱼,但是现在有尾巴跟着,多耽误一天时间他们就多一分危险,这事不能耽误,要加紧办。

走到窗前看了一眼窗外的星空,口中的雾气洒在玻璃窗上,模糊了视线。

陆嘉啧了一声,无奈的偏头看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秦睿,“我怎么说哈出来的气有形状呢,你把空调开那么低干嘛?”

八辈子没吹过空调啊?这话陆嘉没骂出来。

雪白的被子外面就漏了个漂亮的脑袋,秦睿眨着眼睛说:“我就想开着空调盖被子。”

陆嘉没话说,摇了摇头把罗盘拿过来开始观星。

依靠罗盘和星宿定位只有对奇门遁甲和易经熟悉的道长才会,陆嘉吃了天赋的福利,加上又出生在秦家,从小接触道术,观星定位是基本操作。

不出一个小时就搞定了。

秦睿已经舒服的睡着了,陆嘉点上一支烟靠在窗户上,凝重的看着最后定下的地点。

不知是不是天意,这位置和照片背后的地址误差不超过十公里。

明明已经刻意避开了,怎么会这样?按照贺瀮的能力,他又不可能移动星宿,那么问题就出在这条狐尾上,指引了两条路。

“你到底,想让我看见什么呢。”

陆嘉望着手中的狐尾喃喃道,手中香烟缭绕出的雾气被冷空气勾勒出具体的形状,又很快碎在空气中。

第二天一早,陆嘉就赶忙带着秦睿坐上一班去往哈尔滨的长途大巴。

带的家伙事全部留在火车上了,秦睿数次提醒陆嘉要他准备好东西,可俩人现在身上加起来就三四千的现金,本想去问出马仙借点儿家伙事儿,可先前陆嘉跟贺瀮一起得罪过出马仙,人家十几个堂口联合起来跟秦家宣战,搞得那段时间陆嘉都不敢进东北。

现在就算想也有心无力啊。

封闭的大巴车里充斥着二氧化碳和劣质皮革的味道,秦睿一上车就受不了了,他的五感比常人敏锐,这些味道简直让他想死,一上车整个人都蔫吧了。

“把风油精抹太阳穴上吧。”陆嘉看他难受的样子就心疼。

“我现在什么味道都不想闻。”秦睿抓着陆嘉的手臂把脸贴了上去,靠在他身上,闻着熟悉的暖香,他能好受一点儿。

其实陆嘉身上就是檀香混着香油的味道,就像神龛里沾着烟火香的神仙,闻着让人心敬,可是秦睿闻着,直觉得身上的血脉都流通了,紧绷的神经也可以放松下去。

可能是从小熟悉了吧。

“哥。”秦睿闭着眼睛喊了一声。

“嗯?”

“你真的,就没有喜欢的法器吗?”秦睿问。

“没有遇见顺手的,也没遇见有缘分的,走一步看一步吧。”陆嘉叹了口气。

秦睿抬眸盯着陆嘉白皙的下颚,他很想问问,你不记得自己自己那柄沧龙脊骨做的宝剑丢在哪儿了吗?可是想想,这把宝剑又没跟着陆嘉一起转世,前世的事,今生的陆嘉怎么会记得。

辽宁坐大巴去黑龙江,起码要两三天,秦睿这一路难受的连饭都吃不下,要不是在服务站对付了两口,陆嘉都怕他会死。

终于,第三天他们抵达黑龙江后,又在哈尔滨坐了一班去往大兴安岭的大巴。

第四天才到地方,这座城市被群山环绕,草木广布,森林茂盛,再往北走上二十多公里,就是中国和俄罗斯的交界地了。

回忆起他们上车的地方,是辽宁沿海,铁刹山一带。

“哥,这是县城啊?”秦睿看着满大街跑的三蹦子,额角直跳,“再往前走就深山老林了,真要进去?”

“放心呐,”陆嘉拍了拍他的肩膀,“位置不在大兴安岭深处,不用进去太深,并且咱们来的不是景区,往前再走走应该有村子。”

“还要往里面走?我好冷啊。”秦睿嘟囔道。

黑龙江不比香港,天南地北,气候也不一样,夏天也冷,晚上更冷,陆嘉没办法,只得带着秦睿去买了两套棉服,好在这里地处偏僻,物价不高。

“咱俩走路去吗?”秦睿无奈的问了一嘴。

“废话,走路定位比较准确嘛,万一走过头怎么办。”

在小县城歇了一天脚,买了些旅行必需品就上路了,顺着大路往远处的深山老林里走。

平时在繁华都市里四体不勤的青年难得出一趟远门,清晨森林里的氧气含量颇高,他们沿着窄小的泥巴路往前走,权当徒步郊游了,现在是夏天,四处所见全是养眼的绿色。

“再往前走,咱俩连村子都找不到。”秦睿跟在后面吐槽一句。

陆嘉看了一下手表,“我们才走了三个小时,还没到中午呢。”

“我不管,我饿了。”

秦睿站在原地不动了,是他要跟来的没错,这一路他乖乖听话也没错,但是现在已经到了目的地,陆嘉又不能把他赶回去,他也没必要装了。

陆嘉眉毛一挑,知道这小子没什么好怕的,要开始撒泼耍赖了,他也懒得去教育他,选了一处比较宽阔平坦的林地,开始起灶生火。

虽说十八年没来过内地,可去香港之前也出去野营过,这些技能他没忘记,熟练的捡起两个石头架住五块钱买的小铁锅,在下面塞上一些干树叶和树枝,矿泉水倒进铁锅里,点上火开始加热。

陆嘉从背包里摸出一盒肉罐头,切了两片肉丢进锅里。

在旁边当甩手掌柜的秦睿看不下去了,坐在石头上托腮看着小溪对面的鹿。

这里的生态环境真不错,当真应验那句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锅里去。

“要不咱们去把那只鹿逮了吧?”秦睿眯起眼睛,指尖摩挲着耳垂上的黑玉耳钉,眼中的精光仿佛已经把不远处的小鹿烤了。

“别乱搞,”陆嘉没好气的说完,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丢了出去,隔着老远砸在小鹿面前,将它吓走了,“野生动物不能乱杀乱捕,搞不好就进去了。”

待水烧开,他煮了两包泡面,秦睿勉强把这碗只有一片罐头肉的泡面吃完了,就拿上空的塑料水瓶去小溪里灌点水。

陆嘉将现场处理干净,垃圾全部带走,检查火星子有没有灭掉。

忽然,本就稀微的阳光被乌云遮住了,陆嘉没多作他想,等秦睿打完水,就收拾完行装继续上路。

大兴安岭这地方经常有人来野营,森林里甚至还有其他人的脚印,有着属于人类的痕迹,前路未卜的忐忑都被抚慰了,加上还有秦睿在旁边跟他聊天,这徒步旅行对陆嘉来说一点都不乏味。

“是不是要下雨了?”秦睿担忧的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

“差不多,赶紧找个村子吧。”陆嘉也有些担忧,看了一眼手里的地图,奶奶的,上面都是绿色的森林标识,哪儿有什么村子啊。

“再往前走几个小时,咱们就要进大兴安岭了。”秦睿凑过来看了看地图。

大兴安岭深处可是没被开发的原始森林,里面弥漫着瘴气和野生猛兽,厚厚的落叶铺了几米高,一脚踩下去都不知道是沼泽还是土地,危险系数极高。

“大兴安岭那么大,怎么可能走几个小时就进去了,”陆嘉将视线从地图上转移到前方连绵起伏的山体上,“不过,再走两三个小时,恐怕要进山了。”

秦睿一屁股蹲了下来,双手抱胸,气鼓鼓的说:“要不你再做一下定位吧?”

“没有星星啊,不过,地图上标注出的一条经纬线跟我昨晚做的方位测算是吻合的,”陆嘉弯着腰,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在衣服口袋里一通乱摸,摸出一缕黑发。

这不是医院里那傀儡师的头发吗?

把头发放在罗盘上,陆嘉开始捻诀定位,头发和狐尾都沾着各自主人的气味,经由秦家的追踪法探查,很容易判断出主体的方位。

不出半个小时,定位结束了。

用头发定位是心血来潮,可罗盘的定位地址和陆嘉即将要去往的地方一模一样。

傀儡师是贺瀮的徒弟,事办完了肯定回去找师父去了。

看来陆嘉这一趟很有可能会见到贺瀮。

指着地图上一块地势颜色极深的地方,陆嘉对秦睿说:“诺,地址一样,就在这里,距离咱们还有五公里,需要跨过前面那座山,看来这狐妖和那傀儡师有关。”

“我靠!”秦睿双手抱头怒骂一声,从小到大,啊不,是这几千年,他就没在一天之内走好几公里,感觉已经绕着澳门走了好几圈,“我腿都要走断了!”

“不至于,真不至于。”陆嘉也有些无奈。

要是等会儿不下雨,俩人可以慢悠悠的走,他环顾四周,见不远处的树下有个小屋,好像是护林员存放工具的屋子,窄得跟个烟囱似的,突兀的立在林中。

“要不,晚上在哪儿凑合一夜?”陆嘉指了指那个小房子。

秦睿看了一眼,惊讶的指着那房子说:“晚上站着睡?”

“也不是不行。”

“我不行!”秦睿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脸坚定,“走!”

陆嘉噗哧一下笑出声,跟上他的脚步继续往前走。

眼前的山体并不高,爬这座山不怎么费劲,可让人难受的是森林太茂盛了,肆意生长的树枝将阳光完全遮蔽,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加上天气阴沉,正午的山林黑得跟傍晚五六点一样。

他们爬到半山腰,树木中的雾气慢慢变浓。

“这里不会有瘴气吧?”陆嘉心一沉。

“不是瘴气,就是普通的雾,继续走吧。”秦睿不耐烦的回答他。

“很累吗?”陆嘉心疼的问。

秦睿摆了摆手,累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看来你在学校篮球队的训练不咋滴啊。”陆嘉忍不住笑出声。

“你懂个屁。”秦睿懒得跟他争辩,自顾自的继续往前走。

翻过一座山头,雾气渐渐淡了下去,眼前出现的一幕让陆嘉瞪大了眼睛,在群山的交界处,有一座规模极大的村子,隔着薄雾能看见村子模糊的轮廓。

“晚上不用露宿了。”秦睿感慨道。

他们沿着乡村土路往村子里走,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可就在即将进入村口时,一座破败的神祠吸引了陆嘉的注意力。

这神祠破到已经不能算是房子了,没有房顶,只有几面残破的土墙勉强围住,人站在外面就能将里面的一切尽收眼底,吸引陆嘉的是神祠中央的神像,只有半人高的神像上满是补全缺口的黄泥……

仿佛被砸碎了,黄土又重新将残破的身躯粘合了起来。

神像面前还摆着几枚新鲜的瓜果,头顶有一扇被树枝撑起的遮雨棚,上面有湿润的痕迹,仿佛刚下过雨。

听说不能去拜山林中突然出现的神像,长久不被香火供奉的神像,神明不再眷顾,仙气会消散,久而久之,山林中的精怪就会将神像占据。

所以你永远不知道拜的是神佛还是妖魔。

望着浑身是补丁的神像,陆嘉宛若被一只手扼住了心脏,血液无法流通,喉口酸的厉害,脚步虚浮的走了过去。

活了三十三年,见惯了因为各种原因遗弃的神像,却从来没有一尊能和眼前这尊神像一样让陆嘉感到难受,甚至产生一种同病相怜被抛弃的感觉。

秦睿僵直的站在门口,垂下的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站在神像前看了良久,最初的心悸渐渐被惋惜取代,也不知这是一尊道家神像还是佛家,神像的着装也判断不出年代,陆嘉只好行了个拱手礼。

“走吧。”陆嘉走了出去,紧了紧背包上的带子。

秦睿深深看了他一眼,跟上他的脚步进了村子。

刚走进这村子还没发觉到什么不同,可经过好几个村民,他们都用打量的目光看着陆嘉,有些小孩甚至放下了手里的玩具,跟看稀奇动物一样看着他俩。

陆嘉倒是无所谓别人的目光,只是,他也有些好奇,这个村子与世隔绝吗?这里的妇女大多都穿着颜色老气的单衣,款式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并且,这里没有汽车,只看见了几个手推的木制三轮车。

更离谱的是,陆嘉没看见一个男人!

这是女儿国吗?

“这里好落后啊。”秦睿在他身后低声道。

“没办法,信息没有完全普及会导致社会发展不均衡,更何况贫富差距哪里都有,不稀奇。”

陆嘉说完,堆起笑容,在稀疏的人群中挑出一个看上去特别憨傻的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啊?”

穿着满是补丁单衣的小男孩抹了一把鼻涕,“小满。”

“小伙子长得真壮实,”陆嘉嘿嘿笑了两声,蹲下身将背包里的罐头拿了出来,“你爸妈在家吗?我们是来旅游的,想见一下你爸爸妈妈能不能借宿一晚呐?”

“姐姐,”小男孩疑惑的敲了敲没打开的铁罐头,“这啥呀?”

“姐姐,哈哈哈哈。”秦睿捧腹大笑。

“不是,我是哥哥哦。”陆嘉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的说。

是他想留长发吗?早些年,也就是秦睿还小的时候,香港男士流行长发,陆嘉想着省得剪头发了,也就留起了长发,一留就留到秦睿记事。

后来把头发剪了,可已经熟悉长发陆嘉的秦睿不乐意了,闹了好久,没办法陆嘉才把长发留回来。

可能是留长发人看着比较温和亲近吧。

“哦,那哥哥,这个是什么东西啊?”小满非常有礼貌的又问了一句。

陆嘉拿出小刀把罐头打开,一股培根肉香味的扑鼻而来,小满瞪大了眼睛,小眼珠子紧紧盯着那罐头,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看给这孩子馋的,陆嘉赶紧把罐头递到他手上,结果这小子跟几年没吃过肉似的,接过罐头,当着他俩人的面,狼吞虎咽将罐头吃光了,那香味,惹得三四条老黄狗围了过来,扒拉着小满的手想舔一口空罐头。

“现在能带哥哥去你家了吗?”陆嘉单手撑着脸对他微微一笑,眯起的眼睛笑成一轮弯月。

“好好好。”

一个肉罐头直接卸了孩子的心房,他笑得没心没肺,牵起陆嘉的手在村子里七拐八绕的往自家去。

这一路上围观的人挺多,陆嘉倒是没多注意,只是这村子中央有一处凹陷下去深三米的空洞。

小满跟他解释说这里以前是个池塘,前几年干涸了,所以只剩河床了。

陆嘉悻悻的点了点头,没怎么放在心里。

等到了小满家,他推开门,大大咧咧的朝屋里喊:“娘!有客来了!”

正在屋里织布的女人抬起一副笑脸,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迎了上来,“打哪儿来的小伙子?”

“香港过来的姐。”陆嘉笑着说。

“香港?”女人拿着针搔了两下头发,眼中一片茫然。

“就是非常南的地方,中国沿海。”陆嘉跟她解释。

一听见中国二字,女人的眼睛顿时亮了,格外热情的招呼着俩人,“来来来,快进来,叫我婶子就行了,咱们这个村子偏僻,你们这一路走进来肯定累了,快进来歇歇。”

“这个不打紧婶子,”陆嘉连忙退而求其次说起了要留宿的事,“我们就是没找到地方休息,能不能晚上在您这儿借宿一宿?您放心,不住您家里,我们一路过来看您家隔壁有间柴房,能让我们住一晚吗?”

此话一出,婶子和秦睿都惊讶的看着陆嘉,好好的屋子不睡,要睡人家柴房?

“您放心,我们不白住,给您拿钱婶子……”陆嘉说着,连忙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往婶子手里塞。

“呃,”婶子拿着红色钞票,眼中没有丝毫惊喜,只有茫然不解,她眨了眨眼睛,颇有些勉强的将钱拿在手里,“隔壁柴房有些脏,还没收拾出来呢,你们赶路这么久饿不饿啊?要不先给你们做点饭吃吧。”

“娘哥哥刚刚给俺肉吃了!”小满憨笑着拽了拽婶子的袖子。

婶子一听,恨铁不成钢似地一巴掌打开小满的手,满是歉意的对陆嘉说:“俺儿不懂事,让你们见笑了。”

陆嘉把背包取下来,拿出四个罐头,“我这里还有呢,这里离大一点的县城不是很远,我还可以再买。”

婶子仔细看了一下他手里的罐头,“这是国外的东西吧?”

“当然不是啦,国产的,”陆嘉看了一下门口,见外面没别人,他悄声问了一句,“婶子,这个村子经常有日本人进入吗?”

婶子叹了一口气,“快别提了,三天两头来一趟,惹得家家户户都不安生,就这两天才消停,要不我还不敢让你们留下呢,被抓到可受罪嘞。”

也许这些日本人就是日本贺茂家族的人,看来这趟是来对了,陆嘉眸色暗了暗,借着这个话题继续问:“日本人过来干什么啊?”

“俺们村附近有座矿,男人们都在哪儿干活呢,日本人眼馋心热呗,”婶子一边说着,一边把陆嘉放在桌上的罐头和钱塞回他的背包里,“俺们这个地方太偏僻,你们到时候还得走出去,离了粮食可不行。”

大婶淳朴热心,把家里最好的吃食都拿了出来,做了顿丰盛的晚餐,招呼着他俩吃完饭,又和小满一起,四人把柴房收拾出来一块能躺人的炕。

陆嘉和秦睿走了一天的路,累得魂都快飞了,眼下吃饱喝足,脸一沾上枕头就睡死了。

月上梢头,清亮的月光钻过大敞的屋顶,洒在正在土炕上两个人的脸上,一张比一张耀眼的脸正陷入熟睡中,正值炎夏,被子只盖住了肚子。

陆嘉睡的规矩笔直,秦睿微微歪着身子,额头抵在陆嘉肩膀上。

“嗯……”

秦睿蓦然从睡梦中惊醒,他身子一抖,下意识抓住陆嘉的手臂。

陆嘉被他的动静吵醒了,但是累得眼睛都睁不开,闭着眼睛问:“怎么了?”

“我腿抽筋了。”秦睿哼唧一声,委屈巴巴的将脸埋在陆嘉颈窝里。

白天走太多路了就会这样。

“来,”陆嘉拍了拍他的腿,示意秦睿把腿放在他身上,“给你捏两下。”

秦睿乖乖将腿搭在陆嘉腿上,温热宽厚的手掌隔着裤子捏着他的腿,力度适中,格外舒服。

“是这里吗?”陆嘉问,秦睿的腿穿着裤子时细长笔直,脱了裤子后的腿部肌肉却格外结实,摸起来手感也不错。

长舒一口气,秦睿满足舒服的喟叹一声。

陆嘉困的不行,捏了几下,意识就开始在梦境边缘游离。

“哥!”

秦睿猛地叫了一声。

陆嘉猝然瞪大眼睛看着天空中的月亮,瞌睡虫给他全吓跑了,他歪着脑袋看着坐起来的秦睿,他正抓耳捞腮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怎么了?”

“跳蚤咬我!这里有跳蚤。”秦睿哭丧着脸,拼命抓自己后背。

陆嘉这下彻底睡不着了,坐起来从背包里翻出一瓶驱蚊水,把手电筒打开说:“把衣服撩起来。”

秦睿连忙将身子转过去把t恤脱了下来,月光洒在宽阔的脊背上,勾勒出力量感十足的肌肉线条,手电筒的光照过去的时候,陆嘉赫然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看见了几枚跳蚤咬出来的红点。

陆嘉的体质从小到大都不招虫子,可是秦睿不行。

驱蚊水喷在背后凉凉的,加上有陆嘉用指尖帮他推开药水,秦睿感觉不是那么痒了,他闭着眼睛哼了一声,开始埋怨陆嘉:“婶子都说留我们一晚了,你非要住柴房,现在我被虫子咬了,你满意了吧?”

“不管婶子的丈夫是不是在矿上,她们母子二人都要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下去,贸然收留我们,传出去对人家名声不好。”陆嘉语重心长地说。

“这样啊。”秦睿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好了吗?”陆嘉在最后一枚红点上抹上药。

秦睿点点头,俩人又重新躺了下来。

这一觉秦睿睡得还是不怎么安稳,折腾得陆嘉也没睡好,隔一会儿就被他叫醒抓痒,秦睿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安稳睡着,眼下根本起不来,想着不能在人家家里赖床,陆嘉没舍得叫醒他,一大早就拖着疲惫的身子从炕上爬了起来。

大清早,婶子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见陆嘉起来了,连忙站起身跟他打招呼,“起来了,来来来,进屋吃早饭吧。”

跟着婶子进了屋,她打开厨房盖着的锅盖,里面的粥和窝窝头都是热乎的。

陆嘉笑着问道:“你们已经吃过饭了?”

“满子早上要去上学,我也就跟着起早,诶,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小伙子还没起床吗?”婶子满脸好奇。

“他昨天晚上给虫子咬了,一晚上没睡好,让他多睡会儿吧,不用管他。”

“哎呦,”婶子懊恼地拍了下脑门,“你看我,忘了这一茬不是,晚会儿我去山上折点儿艾草在那屋里烧了,再把被子全换了,保证你们晚上能睡个安稳觉。”

“没事的,我给他上药了,不麻烦您。”陆嘉连忙推辞。

“客气啥,在俺们家住,我们就得尽心照顾着,看你们年纪也不大,行走在外面多难啊,都是中国人,就该互相照应着点儿。”

这些陆嘉可不好推辞了,连连点头。

婶子一边陪陆嘉吃早饭一边跟他聊天,听他说起香港的繁华,妇人眼中满是羡慕,“哎呀,你家那个地方真好,汽车洋房遍地都是,听着真让人羡慕呦。”

“婶子,小满可是个机灵的孩子,以后好好读书,可以往大城市发展,哪里年轻人也多。”陆嘉发觉,从昨天吃晚饭开始,婶子就格外喜欢听他们说起大山外面的故事。

眼中的渴求向往跨越着千山万水,深深触动着陆嘉的心。

婶子垂下眼眸,眼中藏着些许哀伤,掺着银丝的脑袋摇了摇,“现在不太平,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安全,留在这里有神仙庇佑,等太平了再去远点的地方走走吧。”

不太平?陆嘉心中咯噔了一下,难道她说的是最近的日本人吗?

“这里有神仙庇佑吗婶子?我跟秦睿在进村的路上遇见了一座神祠……”

“对对对,”婶子俩眼放光打断他,“那可是财神爷的神祠呦。”

陆嘉讪笑两声,还真没看出来那是财神爷的神祠。

“咱们跟其他地方不一样,人家都供奉黄大仙啥的,但是咱们这里的神仙可也有七八千年的历史呦。”婶子特别骄傲。

那时候天下大乱,他们的先祖为了躲避战乱逃到了这里,可是劫难没有放过贫苦的人们,追兵和瘟疫紧随其后夺走大部分人的生命,当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们日夜祈求众神的庇佑,却只一位回应了他们的请求,亲自下凡救人,这个村子才得以延续下去,为了感谢这位神,先祖建了这座神祠。

得到神明庇佑的村子四时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婶子说完,在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一柄纸扇,兴致勃勃地拿给陆嘉瞧,“你看,这是前几年村里给财神像做的法器,我求了村长,偷偷留下来的,图个吉利,”婶子干笑两声,“老人们也没见过这位财神爷用什么法器,就什么好东西都给他做过,什么铃铛啊,宝剑啊,但是没几年就换下来了,让财神爷用新的。”

陆嘉歪着脑袋看了一眼,那折扇上没有字,只有山水画,但是吸引他视线的是扇柄,紫檀木般的色泽中透着盈盈似玉的光芒。

这是人家的珍藏,陆嘉也不好拿过来看。

听着婶子这番话,他心中有一处疑点,神祠第一眼带给他的感觉很破旧,完全不像被人精心照料的样子,难道是在翻新重建?

心中的疑点越大,直觉告诉他那神祠里绝对有秘密。

吃完饭他跟婶子打了个招呼说要出去走走,婶子原本想陪他一起去,可陆嘉怕会给婶子带来影响,就婉言谢绝了。

回柴房一看,秦睿还在睡觉,陆嘉上去拍了拍有些微凉的脸蛋,少年眉头皱了一下,嘟囔一声将脸埋进被子里。

“我要出去一趟,去看下那座神祠,你要不要去?”陆嘉柔声问。

秦睿抓着被子的手明显一僵,眉头拧得死紧,闷声说:“不去!”

真稀奇啊,陆嘉只能自己出门了,待到屋里只剩下秦睿,他猛地睁开眼睛,漆黑双眸中的幽怨之气疯狂膨胀。

那神祠有什么好看的,还有里面那尊神像,跟他长得一点都不像!

这村子里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大清早的都没什么人睡懒觉,吸取昨天进村被人围观的经验教训,陆嘉没走大路,找了条山涧小路往村口走。

没被污染的山中空气真是清新得很,走在小路上能将村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陆嘉一边走一边往村子里看去,没怎么看见婶子说的日本人啊。

难道他们是晚上动手?

正想着,人也走到小路拐角处,破败的神祠露出一角,陆嘉微微一瞥,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进了神祠,陆嘉悄悄顺着小路走到了神祠后面。

“求您,求您保佑我爹的病早点好起来,求您了……”

稚嫩的童声哀求着神龛中的黄泥神像,发自肺腑的祈求令人动容,孩子从地上站起来,在怀中掏出几枚新鲜的果子,恭敬地放在神像前。

看着那孩子眼中的哀伤,陆嘉心中酸涩,这尊遗落在山中的神像恐怕不能满足孩子的要求了,单薄的衣衫抵御不了严寒,孩子的小脸都被冻得皲裂。

踩碎枯树枝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孩子警觉地瞪大眼睛,看见一个长发飘飘像仙子一样的哥哥从神祠后面走了出来。

“你是?”孩子出声问。

“我刚好路过这里,”陆嘉对他微微一笑,他蹲下身牵起孩子冰凉的手,“你爸爸得了什么病?请医生了吗?”

孩子怯生生地将手抽了回来,“我没见过你。”

“我……”陆嘉的手僵在半空,“我来这里旅游,刚好路过,你跟哥哥说说话,咱们不就算认识了吗?”

孩子摇了摇头往后撤了一步,一双大眼睛瞪着陆嘉,“你肯定是来这里盗猎或者挖草药的!”

“不是,我不是啊,”陆嘉心下一惊,连忙跟他解释,摊开手,“你看,我有什么挖草药或者盗猎的工具吗?”

这孩子跟个小大人似的,正经地绕着陆嘉转了一圈,确切的说是搜身,他从陆嘉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和打火机,还有一个罗盘,上面的太极八卦让他的目光顿时挪不开了。

“这些字我见过,我家也有,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孩子把这些东西塞回陆嘉手里。

“你既然见过,那我就直说了,我是个道士。”陆嘉微微一笑。

孩子转头看向神像,“和财神爷爷一样吗?”

陆嘉抿了抿嘴唇,“一样出身道教,不过,我不是神仙。”

“那你能看病吗?”孩子正色问道。

“会一点点。”陆嘉谦虚谨慎笑着。

孩子二话没说,牵着陆嘉的手走出神祠,带着他走上另一条小路,孩子原本冰凉的手在路上渐渐被陆嘉捂热了,但他依旧冷着一张小脸不肯同陆嘉说话。

这般正经的样子像极了秦睿小时候。

不知道走了多久,陆嘉感觉腿有些酸,眼前的树木渐渐密集起来,陆嘉的心一沉,难不成已经踏进大兴安岭深处了?

正欲开口问,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小木屋子。

一个穿着厚重的男人将一捆柴火吃力地扛在肩上。

“爹!你怎么又起来了,这活我会做,你快进屋去。”

孩子撒开陆嘉的手跑了过去,小小的身子从父亲手中将那捆柴火接了过来堆放在屋檐下。

“天天躺着,病哪儿能好?还不如下地活动活动,沾点儿地气。”男人咳嗽了两声,眼角余光才看见陆嘉。

“您好。”陆嘉走上前。

男人一脸愕然,“你是?”

“爹,”孩子放下柴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在财神庙里遇上的道士,他说能给看病呢。”

“能看一些小病。”陆嘉继续谦虚。

父子二人把陆嘉请进屋,男人刚一坐在床上,身子就跟纸糊得一样,歪栽在床上喘着粗气,孩子满眼慌乱,肯求陆嘉帮忙给他父亲看病。

陆嘉沉默地捞起男人的手腕给他把脉。

指腹感受到的脉搏跳动极其微弱,陆嘉的神情也越发凝重。

“我爹他……”孩子见他脸色不好,声音不由得哽咽了。

“没什么大事,”陆嘉将手腕上的衣服给男人盖上,“但是我想问一下,你爷爷或者其他长辈有过此类症状吗?”

孩子看了一下父亲。

男人摇了摇头,“我们是鄂伦春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儿,老一辈人靠打猎为生,身体一直很健康,活得也长寿。”

“那您这种头晕心慌的症状出现多久了?”陆嘉问。

“有两三个月了。”男人如实回答。

“您得的是心肌炎,大多数都是细菌感染导致,最佳的治疗方式就是吃中药,比如甘草人参黄芪等等,但是我现在身上没有带药,最好的方法就是我跟您孩子一起去我来时的那个县城去抓草药,我给您把过脉,该用多少计量的药我可以帮您抓。”陆嘉说。

“贵不贵啊,”男人直叹气,“您看诊的钱都还没给您,要是这病要不了命,那我这身子能扛。”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什么病拖下去对身子都不好,万一伤着根本,什么金山银山都是一场空,我跟您家孩子有缘,不收您诊金,您放心。”陆嘉连连宽慰他。

“爹,我跟叔叔一起去县里抓药,你在家里等我,饭在锅里,我中午要是没回来,你热一下就能吃。”

这孩子才十三四岁就精得跟猴儿似的,一听见陆嘉管他爸叫大哥,他马上就管陆嘉叫叔,并且还不给他爸反驳的机会,拿上一条围巾就出门了。

陆嘉跟着他一块走出去,看见他从屋子旁边的遮雨棚里拖出来一辆链条几乎生锈的二八大杠,这种老式自行车太高了,他个自小爬不上去。

“这车你能骑吗叔?”孩子问。

“能能能。”陆嘉信心满满走过去,结果一坐上车座,脸顿时僵硬了。

好家伙,这车座子硌屁股。

见陆嘉脸色不好,孩子立马有眼力见地取下屋墙外挂的兔子毛,把车座子包了一圈。

骑着自行车折返回来时的路上聊天,陆嘉才知道这孩子叫韦顺,他让陆嘉直接管他叫顺子。

顺子的母亲去世得早,他爷爷和父亲以前是大兴安岭的猎人,后来这里成立自然保护区不允许捕猎之后,他们就做了护林员,守护这里的一草一木。

想当初陆嘉和秦睿徒步几个小时才走进这座村子,虽然说现在有自行车,但是这二八大杠的链条有些生锈,陆嘉蹬起来格外费劲,他们往返一趟耗时耗力,中午又在小县城里吃了顿饭,赶回来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陆嘉把抓来的药按照每日的用量分好,“药方你好好收着,这样吃下去我保证不出两个星期,你父亲就能好很多。”

顺子撸起袖子,将手腕上一串紫檀木手钏取了下来放在陆嘉手里,“我没什么能报答您,这是许多年前我太爷爷在财神庙里供奉开了光的手钏,能保佑人健康平安。”

“这个我不能要。”陆嘉连忙推拒,这都是祖传的东西了。

“叔叔,”孩子眼中盛满感激,“您收下吧,我爹说做人要知恩图报。”

说完,他硬把手钏戴在陆嘉的手腕上,“这个可灵验了,之前我巡林子的时候就是戴着它,好几次都跟野兽擦肩而过呢。”

紫檀木的手钏戴在手腕上格外温润,陆嘉心中一片温暖。

“那我真收下了?”陆嘉笑着问。

“男子汉大丈夫,说好给你就给你,”顺子拍了拍胸脯,“现在天都快黑了,要不我留在我家吃个饭再走吧?”

陆嘉瞥了一眼正在屋里安睡的男人,“你爹睡着了,留下的话万一把他吵醒就不好了,我是回去吧,我弟弟还在等我呢。”

“你们住在哪儿啊?野营吗?这方圆百十里都没什么人家。”顺子挠了挠头。

陆嘉指了指村子的方向,满目惊愕,“那个村子离你家也不是很远啊。”

“哦,你说那个村子啊,屋子破是破了点,不过还能住人”顺子长舒一口气,又去屋里翻出一把手电筒,“前两天下过雨,晚上山路难走,你拿把手电筒回去吧。”

“下过雨?”陆嘉接过手电筒,脑中骤然一道白光闪过。

神祠里的遮雨棚是湿的,显然在他们来之前就下过一场雨,可为什么他们进了村子后里面是黄土漫天?

陆嘉捂住嘴,原来不对劲的地方在这里,“那座神祠是在翻新重建吗?”

问出的声音掺杂着难以克制的颤抖。

“这里除了我们,就没别人了,怎么重建啊,”顺子还没发觉陆嘉的异样,他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我爹跟我说,原先那座财神殿被日本人砸了……”

“是最近出现的日本人吗?”陆嘉连声问道。

顺子摇了摇头,“那是打仗时候的事了那个时候东三省沦陷,我们这个地方也……唉,日本人为了夺走你说的那个村子里的一座矿,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杀光了。”

那他看见的那些人是什么?

血液瞬间凝固在心头,寒意包裹全身,陆嘉眼一黑腿一软,差点没晕过去。

“叔你咋啦?”顺子连忙扶住他。

“秦睿……”

陆嘉浑身颤抖,拿着手电筒跌跌撞撞往回赶,顺子立刻回家抄起猎枪,跟着陆嘉就去了。

北方黑得快,顺子带着陆嘉在密林中穿梭,陆嘉心急如焚懊恼不已,要是他能多留意一些,或许就不会……终于,眼前出现一座熟悉的神祠。

陆嘉一猛子钻了进去,随便在神龛下面翻了翻,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叔,找啥呢?”顺子好奇地问了一嘴。

完了完了,没有法器。

可眼下陆嘉也顾不得了,他焦急走出神祠往村子里走,可没走两步,身边的另一道光消失了,那是顺子的手电筒的光。

“顺子!”

陆嘉在漆黑的四周喊了一声,手电筒扫过身旁,除了黑漆漆的石头花草,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来真真令人作呕的腥味。

“叔!你在哪儿呢?”

顺子的声音在耳旁擦过,可陆嘉没看见他人。

“你在哪儿呢?我看不见你!”陆嘉喊道。

“你好像在我旁边,可是我也看不见你啊。”顺子回答他。

陆嘉心一沉,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他踏入结界里了,就和上次在医院出现的情况一样,这是这一次对方的手段了一点,能选定人选进入结界。

“你不要乱动,在财神殿里等我!”

“叔,你有事没啊?你在哪儿呢?”顺子焦急的喊着。

“不用找我,等我把人带出来!”

陆嘉强自定下心神,深一脚浅一脚循着记忆往村子里走,走在村子边缘的小路上,一路一个人都没看见,别提人了,鸡啊猪啊狗啊,一个活物都看不见。

走了很久才找到他和秦睿住的柴房,隔壁婶子家的房门大敞,可里面一盏都没有,眼下陆嘉全都牵挂在秦睿身上,也顾不上别人家是什么情况,他悄悄推开门唤了一声。

“睿睿?”

没人回话,陆嘉拿手电筒照了过去,里面空荡荡的,他们的背包完好地堆在柴火堆里,他连忙进去在背包里翻出几叠黄纸和一把小刀,其他会影响行动的东西一个都不带。

但是眼下他也犯愁了,该怎么找秦睿呢,俩人也没带手机,全靠喊吗?还有,不至于一晚上这村里的人全都消失了吧?

他转头又去了婶子家,这才发觉情况不对劲。

屋里的桌子倒在地上,乱七八糟一片,很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并且陆嘉发现地上有丝丝缕缕的血迹,他循着血迹找过去,一路来到了和主屋一墙之隔的厨房。

忽然,脚下没注意,被绊了一个趔趄。

手电筒扫过去的一瞬间,陆嘉差点心脏骤停。

绊了他一脚的是颗人头,尽管脸上沾满血污和泥灰,皮肤有些腐朽,可陆嘉仍旧清晰认出是婶子……

她的头就这么掉在地上,大睁着眼睛望着陆嘉,和头颅分离的身子趴在案板上,脖子的血早就凝固了,仿佛是被人按在案板上将头剁了下来……

陆嘉抬起颤抖的手抹了把脸,他靠着墙深吸一口气,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把心悸压了回去。

待脚上的力气恢复了,他蹲下身将婶子的身体从灶台上拖下来放在地上。

啪嗒一声,婶子的衣服里掉出一柄纸扇。

早上婶子给他看过,这曾经是村里人给财神爷做的法器。

可惜,他们崇敬的神明并没在危急关头救他们出水火。

万分复杂地将头颅拿过去拼在身体上,婶子的眼睛还睁着,陆嘉用手帮她合上眼睛后,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喘了出去,他也腿一软坐在地上,手中还拿着纸扇。

婶子为什么会死,这个结界现在呈现的是什么时间,或者空间是否出现改动,陆嘉都不得而知,他喘了两口气,撑着墙站起来走出门,月亮出来了,路面照得白茫茫一片。

动荡的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陆嘉身子发抖,眼前有些模糊,腿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他茫然地绕过几条小路,走到村子中央。

清亮的月色将眼前的一切照得清晰可见,成百上千的尸体倒在干涸的池塘里,一眼望去看不到头,有人衣衫凌乱,有人手脚不全,试图爬出炼狱的人身上布满弹孔,原本该被抱在怀里的孩子却铺在尸体上面,身上有好几个刀口。

乌鸦立在肋骨上低吟,沾着血污的手指高高指向天空,似是像上天诉说着不公。

浓郁的腥臭味让陆嘉喘不过气来,大脑近乎崩溃。

这是万人坑……

陆嘉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见过很多尸体,可上千具尸体堆放在一起的人间炼狱场景,简直能把人吓死。

原来,现在的时间节点是抗日战争时期是整个村子被杀光的日子。

那秦睿呢?

空气中的血腥味充斥着绝望,陆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什么也不管了,大喊道:“秦睿!”

连着喊了好几声,万人坑中央忽然有活物动了一下。

那熟悉的脸部轮廓让陆嘉的心瞬间沸腾了起来,他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跳进万人坑里,下一秒,脚下踩到的软肉让他瞬间陷了进去。

有很多尸体都在反抗的过程中被砍成好几段,陆嘉也不知道这尸体到底堆了几层高,一脚踩下去都是混着血水的碎肉,偶尔里面还混着一些扎手的碎骨头。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眼前掠过,陆嘉从尸体里连挤带爬,手上身上沾满血污,就在要爬到秦睿身边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那是小满的尸体,这孩子的脑袋跟他母亲一样被砍了下来,锋利的刀口从脖颈蔓延至肩头,只剩一点皮肉将头和身子连在一起……

难怪婶子一听陆嘉说起是中国人后会那么热情,难怪小满看见罐头后会那么开心,难怪这里落后的只有木制三轮车,难怪这里会有日本人巡逻……

陆嘉喉口酸涩,他抽了一口气,抬手擦过鼻尖,继续往秦睿那边爬。

终于,他到了秦睿身边。

“睿睿?”陆嘉颤抖地拍了拍秦睿冰凉的脸蛋。

他脸色乌青,嘴唇没有半点血色,陆嘉摸在他脸上的手都不敢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

扒开秦睿身上的尸体,陆嘉把他捞了出来,见他四肢完好,身上也没什么伤口,陆嘉提着的心放松了一下,他把秦睿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脸蛋轻声唤道:“睿睿?秦睿?”

手腕蹭过对方的后脖颈,秦睿皱着眉哼了一声。

陆嘉发觉不对,将他的脑袋掰过一看,后脖颈上赫然插着一支麻醉剂,针头在他抱秦睿的过程中又扎进去了几分。

哪怕秦睿有天大的本事,可他现在肉体凡胎,很多针对人类的方法同样可以压制他。

虽然不该怎么想,可陆嘉还是忍不住想了。

秦睿为什么没死呢?只是被人打了麻醉,并且……这里为什么会有麻醉?

不知道这个药效能维持多久,可眼下陆嘉得让秦睿醒过来。

他拔掉后脖颈上的针,猛地按住秦睿的人中,药物原因导致的昏迷物理原因很难解决,按了半天,陆嘉感觉秦睿的大门牙都快被他按掉了,可人还没醒。

不管了,他心一横,准备把秦睿拖出去。

猛一转头,陆嘉的心脏狂跳不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给人围起来了,端着枪的日本兵将万人坑围了起来,帽檐下,陆嘉看不见他们的脸,只能看见他们眼睛是红色的。

很明显不正常。

枪口齐刷刷指向万人坑中的两个活人。

危急时刻,陆嘉反而冷静了下去,不管这里的村民和这些日本兵的灵魂是不是没有消退,哪怕真是今天去世,陆嘉也能把他们全部超度了。

盘腿坐起,陆嘉割开手指,拿出黄纸在上面画了一道符。

他闭眼捻诀,符纸飘至空中,下一秒凭空烧着,化作粉末飘散下来,陆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在一群日本兵的后方,一道黑色影子在飞快穿行,就像在人的肩膀上跳来跳去一样,一双红色眼睛格外醒目,这影子就是那只狐妖,她现在以灵体状态出现在陆嘉眼前,根本没有附体的肉身。

荣小姐的身体很显然不在这里。

并且,符纸着火就是狐妖做出来的。

除了符纸和罗盘,陆嘉现在身边没有其他可用的法器,难道要用那把扇子吗?可陆嘉从没用过。

在狐妖的蛊惑下,日本兵将子弹上膛,陆嘉头顶出现几个金色的光点,它们发出的光芒连成一张网,直直砸向陆嘉。

手中纸扇一挥,金色光点像子弹一样被反打回了狐狸精的方向,她侧身一躲,喉中发出一声嘶鸣,万人坑里的怨气宛如滚开的热水,顿时沸腾起来。

极阴寒的空气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渗进骨子里,哀鸣声鼓点似的敲得耳膜嗡嗡作响,陆嘉一个凡人扛不住这强大的怨气,大脑跟针刺一般难受,剥夺意识的痛苦正在席卷理智。

忽然,怀里的人动了一下,猩红的眸子睁开,华光在眼底流转。

身边的怨气好似被吸收了,秦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单膝跪地,额角青筋暴起,药物导致身体无法完全恢复,单单是强迫自己醒来就耗损了太大的力气。

“秦……”陆嘉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人。

秦睿身子一软,差点又跪了回去,陆嘉连忙扶着他的胳膊。

“他们想带你走……”秦睿喃喃道,赤红的双眸看了陆嘉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到不远处的狐妖身上,“他们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陆嘉愣住了。

狐妖见他醒了,格外激动,拼命吸收着怨气想迎战。

“不能拖,拖下去你我都走不了,后患无穷。”秦睿撑着虚弱的身子站了起来。

天上的云层好似被棍子搅散了一般,遮住唯一的月亮。

秦睿在陆嘉眼中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抬起手,天幕中扯过一道闪电,厚重的云层压了下来,犹如一匹布被撕开了一根线,乌云像从天上垂下来,在秦睿手中凝聚成一把弓。

抬起另一只手,煞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成一支箭。

聚云成弓,凝煞为箭?

天衍道术里没这招啊!陆嘉还看见秦睿的脖颈上浮现出一道云纹,项圈一样,在漆黑的夜里散发着金色光芒。

不知怎的,陆嘉眼眶酸涩不已,有什么好像要流出来了。

对面的狐妖只是一团雾气形态的灵体,她很快反应过来就想跑,可。

眉眼压低,秦睿赤红的双瞳微微一凝,眼中闪过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白光,下一秒,狐妖悬在空中呈现出一种静止的状态,这不是定身术,而是时间好像在她身上停止了……

松开手,箭矢发出一道破空声,以迅雷之势刺中狐妖。

那狐妖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煞气直接吞噬了,恐怕至死都以为自己能跑掉。

挺拔的身躯浑身脱力倒了回去,天上云层散尽,月光洒了下来。

陆嘉听见秦睿喉中传出了痛苦压抑的声音,脖颈上的云纹越发刺目了,陆嘉将他搂在怀里,手指搭了上去,云纹接触到他指尖的瞬间,消散了……

刺痛的窒息感陡然消失,秦睿感受到的只有温润如水暖意。

眼睑微抬,他愕然地看了陆嘉一眼。

“这是什么?”陆嘉问。

这是云易给他种下的禁制,怕无法掌控秦睿,也怕秦睿因为恨他从而毁掉他心爱的人间……

可是,秦睿不知道为什么要恨云易。

他不明白。

也不明白陆嘉为什么能克制这道禁制。

双瞳恢复成黑玉色,在月光下散发着幽亮的光,他凝望着陆嘉淡漠的眼睛,张了张嘴,随后身子一歪晕在陆嘉怀里。

“我就是那个邪神……”

疲惫又委屈的声音盘旋在陆嘉耳畔,终是一阵风吹过,彻底消散在风中。

“我知道。”

淡漠的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陆嘉早就知道秦睿是邪神了,奶奶说过,这孩子和他有缘,并且有了肉体凡胎,就该是这人间中的一员。

更何况秦睿带给他的心理和情绪价值已经超越了陆嘉所在乎的一切。

秦睿就是陆嘉的一切,且远胜一切。

狐妖消失了,可被她操纵的日本兵还在,战争教会这些人服从命令,他们势必要带陆嘉走,好在这里的怨气和煞气已经被狐妖和秦睿消耗得差不多了。

“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我吧。”

陆嘉看向秦睿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温柔,他念起了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

平和清亮的声音在夜风中缓缓吹向四周,宁静平和的声音带着洗涤一切的悲哀,身旁的尸体化作点点星光飞上天空。

念完一篇,血腥味消失了,陆嘉睁开眼睛,拿着枪的日本兵没了,坑中的尸体也没了,金光在眼前跳跃,他抬起手,微弱的光点在指尖跳跃了两下,随即散在空中。

“去新时代吧,小满。”

星子点点,夜风微寒。

陆嘉扛着秦睿的胳膊带着他走出了这座消失在地图上的无名小村,秦睿身上的麻醉剂量不知道有多大,他现在整个人的意识都没完全恢复,差不多是陆嘉拖着他往前走。

他们通过财神殿走进结界,只要走过财神殿就能离开。

就在离财神殿只有二百米远的时候,一道枪响刺破夜空。

“呃……”

怀里的人仿佛被吵醒了,秦睿哼唧一声,整个人痛苦地拧紧眉头。

陆嘉来不及问他有没有清醒过来,毕竟顺子还等在那边呢,万一这孩子出了什么事,陆嘉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他强撑着一口气把秦睿带进财神殿,不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手电筒射出的几道光线在地上翻来滚去,接着稀少的光线,陆嘉看见地上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在翻滚。

“顺子!”

陆嘉喊了一声,连忙把秦睿放在地上,他跑了过去。

还没走过去呢,顺子好像听见他的声音了,下一秒一个黑影箭一样飞了过来。

借着月色,陆嘉看见这人被踹过来的人就是医院的傀儡师。

就在不远处还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哀嚎。

陆嘉一不做二不休,一脚踹在傀儡师脑袋上,对方后脑勺径直磕在石阶上晕了过去。

顺子捡起手电筒,又把旁边的猎枪捡起来,捂着胳膊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他强忍着疼痛,额角都渗出了细汗。

“你流血了,伤到哪儿?”陆嘉过去扶住他。

“只是被刀划了两下,”锐利的双眼刀子似的看着俩人,他咬着后槽牙说:“这两个小日本,鬼鬼祟祟从财神殿里跑出来,喊他们站住不听,直接冲我过来了,我没忍住,开枪打伤了一个。”

“日本人?”陆嘉看向已经昏过去的傀儡师。

“他们叽里咕噜说的就是日本话,”顺子担忧地看向他,“叔,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啊,你也受伤了吗?”

陆嘉叹了口气,“没有,是别人的血,很难跟你解释。”

撩开顺子身上的衣服看了一眼,果然都是擦伤,被刀划开的地方伤口也很浅,他这闪避实在是强。

顺子情商很高,就没过多追问,而是看了一下被他开枪打伤的人,“我伤人了,怎么办?他们拿刀想杀我,我这算自卫吧?”

“防卫太过了,”见顺子顿时慌了的样子,陆嘉哼笑一声:“不过没事,我来解决,你小子真不亏是猎人后代,够灵活啊,刀子都伤不了你。”

“就他们?还没林子里的熊有劲!”顺子立马得意起来。

“行了,说你胖还喘上了。”陆嘉转过头看了一眼捂着伤腿和躺在地上的俩人,又看了一眼受伤的顺子和昏迷的秦睿,他咽了下口水,这要他全部扛回顺子家吗?

“要不,我跟这三人留在这里吧?”陆嘉实在是走不动了。

顺子四下看了一眼,看见躺在地上的陌生少年,他好奇地走了过去,指着秦睿问陆嘉:“叔,这是你弟弟啊?虽然长得怪好看,但是跟你不像啊。”

陆嘉没理会他,自顾自在神龛下找了跟粗细适中的麻绳,准备把那俩日本人捆起来。

“哎呦!我的娘诶!”

顺子惊呼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了?”陆嘉以为秦睿出了什么事,慌忙跑过去。

“突然睁开眼睛,吓死我了。”顺子给自己顺了口气。

秦睿警惕的目光在看见陆嘉赶来的那一刻瞬间松懈了,他松了口气,脸枕在手背上,默默吐槽一句:“哪儿来的野人……”

场面尴尬了两秒钟,顺子这身皮草颜色暗沉,这猎人的伪装色让他看起来确实有点儿像野人。

陆嘉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将脸上的灰拍干净,“麻醉药效过了?”

秦睿顺势将脑袋抵在陆嘉的锁骨上,没说话。

“你几岁了?”顺子蹙起眉头问道。

“十八啊,怎么了?”秦睿警惕地看着他。

“咦,”顺子一脸嫌弃,“我五岁的时候就没让我爹抱我了!”

谁让你没有哥?秦睿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手下意识抓住陆嘉的衣角,嘴里嘟囔道:“你出去干什么了?回来这么晚,我还以为你死外面了。”

陆嘉叹了口气,把遇见顺子的事说了出来。

瞅着他跟小猫似的依偎在陆嘉怀里,顺子越看越鄙视,他站起身说:“叔,咱俩把这俩人捆起来吧,免得大半夜这俩货跑了,我不能留着,得回去看一下我爹。”

“行。”

陆嘉掰开秦睿拽着他衣服的手,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忙活去了。

秦睿心里咯噔一下。

傀儡师已经昏过去了,另一个腿上挨了一枪早就疼晕了,也没必要浪费伤药给那人止血,把这俩人捆好,陆嘉送顺子离开财神殿后叮嘱他来时带一把铁锹。

折返回财神殿里,见秦睿靠在墙上,目光凌厉地盯着那个挨了一枪的人。

听见陆嘉回来的脚步声,秦睿抬起手指向那人,“我看见,他砍下了婶子的头。”

“什么?”陆嘉瞳孔骤缩。

秦睿缓缓说起了自己看见的一切。

早上陆嘉离开之后,他一个人睡到了下午,刚好小满下学回家,他拿着小本本坐在门槛上看着,秦睿感到好奇就走了过去,目光落在那书上时发现上面的字全都是日本的文字。

这个地方这么时髦吗?学外语学的竟然不是英语?

一问才知道,一年前村子里开始驻扎日本军队,所有政策都改了,孩子们在学堂里只能学习日本文化,讲日语,了解日本风俗……

秦睿越听越不对劲,他抬手挡住眼前的阳光,感觉到从指尖掠过的光芒没有一丝温度的时候,他才明白当下的时间是一九三二年,九一八事变的第二年。

此时东北全面沦陷,文化渗透只是其中一个政策。

“读几年书了?”秦睿问他。

小满认真地回答他:“这是第二年了。”

学了两年日语,也不知道会不会用中文写自己的名字,可秦睿一问,小满却很自豪地回答说:“哥哥,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说着,他拿着只有半根手指长的铅笔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写下两个中国字。

“这是村长爷爷教的,他说,俺们祖祖辈辈都是这片黑土地养大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不能忘了本,等俺长大了,会像孝敬爹娘一样守护这片土地。”

孩子眼中的纯真和坚定让秦睿喉口酸胀不已,他摸了摸小满温暖的脸蛋,“好,等你长大了,有机会了,去山的外面看看,这片土地真的很漂亮。”

去还是留,秦睿也问过自己,他想带上所有东西离开这个地方,找到陆嘉,跟他一起离开,可他又不想走,也许是因为愧疚……

太阳西沉,最后一点余晖裹着一个闯进来的陌生人。

闻见陌生人的味道,正在柴房和小满聊天的秦睿微微一愣,他想出去看看是不是小满的父亲回来了,可突然想到陆嘉昨天晚上说他们两个陌生男子突然留宿在一个妇人家会给人家带来闲言蜚语。

还是等婶子跟丈夫说了这件事再去跟大叔打个招呼。

可他们等啊等啊,等得天完全黑了,小满也觉得有些奇怪,以往这个时候他娘已经做好饭了,他饿得等不及了,从炕上跳下来准备去屋里找他娘。

人家一家三口团聚,秦睿也不想上去凑热闹,往炕上一瘫,在心里骂陆嘉怎么还不回来。

过了一会他尿急,想去上厕所,可农村的土厕所实在是恶心,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在墙根底下解决。

忽然,耳边传来小满的哭喊声和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

秦睿赶紧提起裤子,这个墙根离小满家就隔了条土路,他几步跨过去,以为是两口子在吵架,就没贸然冲进去,而是借着破了个口子的窗口往里面瞧了一眼。

就这一眼,秦睿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一个陌生男人将婶子按在厨房灶台的案板上,手里的菜刀已经将头割得只剩一层皮了,血溅得到处都是。

昏黄的烛火下,小满吓得嚎啕大哭,腿软得连跑都忘了。

怒火直冲天灵盖,秦睿刚站起身,尖锐的刺痛感从后脖颈传来,下一秒,这肉体凡胎的身体就浑身一软倒在了地上。

“吃亏了吧,”两声嘲弄传了过来,黑暗中走出一个男人,他收好手里的麻醉枪,“可惜你现在是人呦,这剂量足够麻翻一只老虎了,你好好睡一觉吧。”

秦睿倒在地上,眼前出现朦胧的灯火,伴随着行军脚步声,浩浩荡荡往村子里来。

屋里的男人拖着小满走了出来,说了一句日语:“不杀吗?”

“不杀。”

傀儡师说得是秦睿,不是小满。

“哥哥……”小满见他躺在地上,哭着喊他,溢满泪花的眸中极其复杂,他伸出手挣扎着想去秦睿身边,可男人却把他丢给走来的日本兵。

费劲地抬起手,却又浑身脱力垂了下去,小满的脸在他眼前逐渐模糊,他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很快,尖刀折射出一道寒光,秦睿再也听不见小满的声音了。

傀儡师瞧着他无能为力的样子,哼笑一声:“国运如此,你又能如何?”

意识弥留之际,他听见那人说了一句:“走,去找陆嘉。”

这句话是中文,说出来就像炫耀。

也不知是不是因祸得福,被注射了过量麻醉剂的秦睿是在万人坑煞气的刺激下醒来的。

不过一醒来就在万人坑的场景着实让他刺激了一把。

现在想想,他们应该是想支开秦睿,抓走陆嘉。

陆嘉闷闷地生起一个小火堆,命里的灯光笼罩着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望着火光,神色复杂。

“哥,”秦睿轻声唤他,“你说小满会不会怪我?怪我没救他。”

陆嘉抿着嘴唇,抹了把脸,他转头看着满脸绝望之色的秦睿,“谁都无法改变过去,没办法。”

陆嘉拿着树枝往火堆里丢,暴起的火星子噼里啪啦直响。

这就是贺瀮想让他看的东西吗

秦睿身子一歪,陆嘉立刻手疾眼快地凑过去,让他顺利地靠在自己肩膀上,秦睿喃喃道:“哥,你抱抱我。”

抬起手拍了拍秦睿的胳膊,散着幽香的发丝蹭过鼻尖,陆嘉削尖的下巴抵在他额头上蹭了蹭,“麻醉还没消?”

秦睿摇了摇头,搂住陆嘉的脖子,“不是,我心里难受,想让你抱抱我。”

在他昏迷之前,陆嘉应该知道了他就是那个邪神,可他为什么不质问自己?秦睿有些想不通,不过既然陆嘉不质问,那秦睿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权当做了一场梦。

陆嘉好似想起了什么,他拿下秦睿的手,将自己手上那串紫檀木手钏取下来,戴在秦睿手上。

“这什么啊?”沾着陆嘉温度的手钏让秦睿经不住好奇,戴着它在光下晃了晃。

“顺子给的,说这手钏在财神像前开过光,能保佑人身体康健,我希望这手钏能保佑我弟弟长命百岁。”

火光的映

他父亲穷极一生都没得到的东西,贺瀮却拥有了,陆嘉脑中有些混乱,一时之间视线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

贺瀮静静望着陆嘉等待他的下文。

须臾,陆嘉看了看手中忘记抖掉的烟灰,嘲弄地笑出声:“天才就是天才,贺茂家族几百年才出了你这号人物气运都用在你身上了吧?”

“陆嘉……”贺瀮抿唇叹息,“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就是离秦睿远一点。”

他眼中的深情让陆嘉有些反胃,“那你为什么不杀秦睿?”

而是让他昏迷?甚至麻醉剂量都控制得很好没能要了秦睿的性命。

这个问题让俩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等了半天贺瀮都没回答,陆嘉的烟也快抽完了,他将烟头捻灭,替贺瀮回答:“因为你不敢。”

贺瀮愣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缓过心中的焦虑,正色道:“我想告诉你的是,你不是灾星,你……”

“你闭嘴!”陆嘉打断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风还在吹,掉在地上的烟头燃起火星子,闪烁的光芒模糊了眼前的视线,陆嘉把烟头彻底捻灭,用手擦了一把脸,指尖上的湿润让他晃了神。

十三岁那年遇上来秦家拜师学艺的贺瀮,同是天资聪颖的孩子总是能聊到一起去,陆嘉不讨父亲喜欢也不受秦家人待见,除了早逝的母亲,就没人对他好。

认识贺瀮之后,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毫不掩饰的喜欢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点敲开陆嘉的心。

后来陆嘉敞开心扉把一切都说他听。

曾经有位相师告诉陆嘉的外公,说他两个女儿会生下一位旺人不旺己的转世财神,陆嘉的父亲就是因为这个预言才选择娶陆嘉的母亲。

可陆嘉出生之后,那相师又说这是灾星,并不是财神。

一句戏言毁了陆嘉一生,也害死了陆嘉的母亲。

可惜陆嘉他老爹贼心不死,后来又娶了陆嘉的小姨……

泪水不停模糊视线,陆嘉没心思去擦,他从口袋摸出一把已经腐朽破烂的纸扇,扇面上的山水画依稀是群山之间消失的村子,也是财神守护的一方净土。

看吧,他就说,过去无法改变,哪怕把当时完好的折扇带了回来,也无法阻止时间的侵蚀。

十九年了,贺瀮突然出现就是为了这句话吗?

——他们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秦睿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

想要的长生不老已经得到了,贺瀮人生中唯一的遗憾无非是权利金钱或者爱,而这些,只有陆嘉才能给他。

拿着铁锹慢悠悠走了回去,刚走到财神殿外,就听见秦睿和顺子在里面聊天。

“你这饼子什么做的?噎得我难受。”秦睿捶了两下胸。

“有得吃就不错了,那水不就在你旁边吗,你伸手就够到了,我这忙着给财神爷画眼睛呢,怎么画都画不好,别吵!”顺子幽怨地回他。

“麻醉没消呢,我够不到!”秦睿气鼓鼓哼了一声。

“你扯犊子呢,刚刚翻身坐起来多麻利呢,我又不是你哥,才不惯你呢。”顺子也哼了一声。

“呵,羡慕啊?有本事让你爹给你生个哥。”

说着,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嘉郁闷的心情顿时消解不少,在精神方面,秦睿被他养得十分娇气,物质方面就得过且过了。

财神像修复的不太完全,双眼轮廓不太好勾勒,顺子拿着小树枝描了很久都觉得不好,他连连叹气,秦睿正抱着水壶,跟大爷似的靠在墙上看他表演。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扛着铁锹的人影,俩人齐刷刷转头看去。

阳光洒在纤长的发丝上,为陆嘉镀上一层金光,祥和温润宛若神只的气质将那颓丧的眼神都衬得明亮、干净、不惹俗世尘埃,像一池柔静的湖水,充满了神性的悲悯。

秦睿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回来了?”

黑眼圈下的微红说明他哭过,看来陆嘉应该是见了什么人,或者听了什么话。

“我知道怎么画了!”顺子眼前一亮,连忙把脸转回去,拿着树枝将神像的眼睛完美勾勒出来了。

望着眼前已经完整的神像,陆嘉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那两个人呢?”顺子从石头上跳下来。

“搞定了,不会有人追究你防卫过当,”陆嘉把铁锹丢给他,“我们得走了,顺子。”

顺子沉默了片刻,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爹的病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那个村子荒废了,以后就剩你们俩了,照顾好自己明白吗?”陆嘉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你们一路保重。”顺子坚定地向他拍着胸脯保证。

收拾完毕,他们在财神殿前告别,顺子站在门口挥着手送他们远去。

衣服在万人坑里弄得脏兮兮的,还好昨天晚上陆嘉把那俩日本人的衣服扒了穿上,现在走出去也不会引人注目,陆嘉现在还拿了傀儡师的手机,出行方便了不少。

秦睿身上还有麻醉剂残留,俩人走个几百米就得歇一会儿。

看着秦睿精致的脸蛋满是倦色,陆嘉有些心疼,脑中也不由得回忆起召唤秦睿的阵法。

那是记载在天衍道术里的最后一个秘法,也是秦家口口相传不能启用的阵法,此阵法开启的主要条件是需要生祭血亲,并且经过几千年时光流转,阵法需要的其他必要条件以及会带来的后果都遗失了。

甚至没人知道这个阵法是长生不老的阵法还是其他。

几千年了,天衍道术最后几个道术秦家都没人学会,更别提最后这个召唤阵法。

也只有陆嘉那个丧心病狂的老爹敢做。

俩人走累了,便坐在树下休息,陆嘉忽然开口问了一句:“睿睿,你说长生不老真的好吗?”

秦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啊?你不会想长生不老吧?”

“我……”陆嘉眼中有一瞬间的迟疑。

“执念这个东西也会遗传吗?”秦睿瞪大了眼睛,陆嘉老爹就是被长生不老这个执念困死的。

“不是,我就是问问。”陆嘉连忙解释。

“哦~”秦睿意味深长地感叹一声,“这要看个人需求了,想长生的人当然想要,不想的人就不要。”

“哇,听君一席话,胜读一席话啊!”陆嘉笑道。

秦睿微微侧过身子,脑袋很自然枕在陆嘉肩头,“长生不老对人而言无非就是多贪恋世间几眼,一遇到危险就是灰飞烟灭,不能轮回转世,所以长生不老有什么好的,短暂又绚丽的一生才值得人让珍惜。”

陆嘉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难得从你嘴里听见这么有道理的话,好像长大了一样。”

得意地轻声一哼,秦睿慵懒读合上眼睛小憩。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邪神,那以前的事真不记得吗?”

还是聊到这个话题了,秦睿慢慢睁开眼睛,陆嘉的香味萦绕在鼻尖让他不忍离开,他幽幽启唇:“你知道那只狐妖为什么悬在空中动不了吗?”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陆嘉至今都震惊,那狐妖就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脚不沾地,哪怕只有一团虚影都能被定格。

“那叫空间凝滞。”秦睿淡淡吐出几个字。

心猛然一震,陆嘉惊愕地望着眼前俊美如铸的少年,他见过最强的结界也不过是那个村子,将时间在一个固定的空间内更改,却从未见过能将时间控制在一个生物体内,并且这法术归根结底带给旁人的是障眼法,哪怕生在其中也无法改变既定结局。

但秦睿所说的空间凝滞是实质性的,并且真实存在。

其实这样想想,陆嘉看见的秦睿操纵时间与空间,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那秦睿的实力到底如何呢?

见陆嘉不说话,可能心里已经开始提防自己了,秦睿连忙跟他解释:“我现在肉体凡胎,跟转世的人没什么区别,前世的事都不记得,要不然也不会被一剂麻醉折腾这么久,那空间凝滞吧,怎么跟你解释呢?就好像你玩游戏进去选英雄,里面有英雄的天赋技能,这个空间凝滞就是我与生俱来的东西,明白了不?”

陆嘉默默地望着他,良久不言。

“真的,我没骗你!”秦睿一下就急了,拽着他的胳膊撒娇,“哥,你信我啊。”

叹了口气,陆嘉哼笑一声:“难怪霍修远那么欣赏你。”

无论秦睿记不记得,陆嘉都记得一点,那就是奶奶说过秦睿和他有缘分,陆嘉只想尽力把此生过好。

就像秦睿说的,珍惜这短暂又绚丽的一生。

“他可是下一任茅山掌教,看人的眼光当然不差,”秦睿眨眨眼,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那咱们回香港之后,我能和你一起工作吗?”

“好,”陆嘉赞赏般地拍了拍胳膊上的手,又问了一句,“那你脖子上的云纹,是什么?”

秦睿瞳孔一震,迅速在脑中搜罗起搪塞陆嘉的话。

“也不记得了?”陆嘉见状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我也感觉很意外,”秦睿顺杆子往下爬,开始装傻,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方,“只要我用很强的法力,它就会出现,好像在提醒我适可而止。”

一切的一切都是秦睿的过去,在陆嘉不知道的时光中,秦睿有过他自己的人生。

嘴唇轻轻碰了碰秦睿的头发,陆嘉满眼心疼,“没事,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

人得往前看。

贺瀮提醒陆嘉要离秦睿远一些,一个外人的话怎么抵得过十八年养育之恩,且秦睿要是会伤害陆嘉,又怎么会等十八年。

“我以后会小心的。”秦睿轻声向他保证。

前方没有道路,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正如迷茫的未来。

太阳完全落下,夜晚来袭,他们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最开始的县城,短短几天,俩人已经没了一开始的风光,浑身脏得跟进城逃荒的人一样。

陆嘉在傀儡师的手机上切换自己的微信,花钱买了两套衣服,随后带秦睿去搓了个澡。

小旅馆双人间早就被来旅客和药材收购商住满了,就剩个单人间,俩人挤在一米二的小床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劫后余生让身体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

屋里潮湿腐败的气味闻得人难受,他只能尽力把脸埋进陆嘉颈窝里,嗅着熟悉的香味,感觉好受了不少。

“你贴我太近了。”

颈间的呼吸痒得陆嘉偏过脑袋,秦睿跟树袋熊似的抱着他,陆嘉微微抬起头都能看见他那边的床还有空余。

“昨天晚上睡在地上难受死了,好不容易能睡在床上,还睡这么小的床,还这么难闻,”秦睿嘟囔着,毫不在意地搂紧陆嘉的脖子,“要不你再开间房?”

陆嘉眉心紧锁,“就剩这一间了。”

没钱了,就剩八百多了,得省着用。

“那没办法,”秦睿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慌张抱住陆嘉,“哥,我要掉下去了!”

“你那边还有那么大的地方。”陆嘉额头竖下三道黑线。

尽管嘴上这么说,可陆嘉没推开他,秦睿抬眸,正好能看见陆嘉削尖的下颚,忽然想起什么,他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是邪神,为什么不害怕啊?甚至也不惊讶?”

陆嘉斜睨了他一眼。

这意味深长的眼神让秦睿一个激灵,抬起头惊讶道:“你不会……早就知道我是邪神了吧?”

陆嘉拢了拢他那边的被子,漫不经心地说:“奶奶把你抱给我的时候,说你有了肉身,由此可见你不是凡人,再加上你的诞生是因为一场献祭,天衍道术召唤邪神那一篇有一个蛇形小图腾,你小时候耳朵后面也有,三岁之后就消失了。”

下意识摸了摸光滑的耳垂,指尖被凸出的耳钉滑了一下,秦睿仿佛感觉不到疼,目光紧紧盯着身下的人,距离近到彼此的呼吸静若可闻。

秦睿七岁那年学完了秦家流传几千年的天衍道术,后来玩陆嘉的打火机,不小心把书烧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养我?不应该丢掉吗?难道是为那句养我能发财吗?”秦睿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寂静的黑暗中传来陆嘉平稳的呼吸声,他歪过脑袋,在黑暗中看向秦睿的方向,“那个时候你那么小,能把你丢给谁?丢给谁我都不放心,再说,都十八年了……”

声音消失在黑暗中,未说完的话不必开口都能传到对方心底,要发财早就发财了,要丢掉也早就丢了,可陆嘉没这么做,一直任劳任怨的养着他。

“奶奶说我跟你有缘分,所以,我不会把你给别人。”

“什么?!”秦睿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拨高声音惊讶出声。

有缘分这件事是当初为了骗陆嘉把他留下来的借口吗?这个理由可大可小啊。

更何况,秦睿的脑回路莫名其妙歪到了陆嘉性取向方面。

陆嘉以为的缘分,不会是因为秦睿跟他会有那方面关系吧?

陆嘉拍了拍他的肩膀,“睡吧,哥哥不会不要你。”

秦睿还没回过劲儿来,大脑不受控制往那方面想,他长得这么帅,陆嘉会不会……

想着想着,他的手不安分地摸上了陆嘉的腰,那紧窄的腰肢放松的时候是软的,可当下他一摸,陆嘉的身子僵硬了,浑身肌肉紧绷,秦睿甚至听不见他的呼吸了。

幽香近在咫尺,陆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不知道秦睿在发什么疯,虽然有时候也会抱着睡,但也只是把手搭在肩膀或者抱着他胳膊。

手上传来的触感极佳,秦睿指尖微微一抬,颇有几分想探进衣服里的趋势。

陆嘉猛地坐了起来。

空气中有几分尴尬。

“你干嘛!”

见他转身想走,秦睿心下一滞,下意识拽住陆嘉的手腕往回一拉,陆嘉没有着力点,直接跌回了回去,压在秦睿身上。

对方皮肤的温度让陆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恼羞成怒按着秦睿的胸膛直起身子,“我再去开间房。”

“你不说就这一间了吗?”秦睿抓着陆嘉的手腕不放。

“我再找家旅馆,你自己在这里睡。”陆嘉用力拽了两下,都没把手拽回来,他总觉得眼前秦睿好像在试探他,哪怕没钱去睡桥洞子他也不要和秦睿睡一起了。

“睡一块怎么了?在家里不就睡一块儿吗?”秦睿用力一拉,重新把陆嘉拽回床上,随后他松开手,探着身子把床头灯打开,望着陆嘉有些惊魂未定的脸,他皱了皱眉,故作严肃说:“哥,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这敲打的方式够有效吧?

陆嘉脸色沉了下去,十分平静地说:“不管是不是,你这接触都太过了。”

“这算个屁啊?一到夏天我们整个宿舍都光着遛鸟,”秦睿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我呢?又没扒你裤子。”

无奈地抹了把脸,陆嘉整个人都无语了,“你们……”

秦睿跟个小姑娘似的,又躺了回去,重新抱着陆嘉,“我五岁之后你连亲都没亲过我,正常人谁会避嫌啊,除非你心里有鬼。”

得,这双手又搂了上来,陆嘉深吸了好几口气,再次把秦睿的手扒拉下去,“热啊。”

秦睿又重新搂回去,“空调十八度。”

不管怎样,反正陆嘉今夜难眠,秦睿想着想着,得意洋洋地睡着了,陆嘉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身旁的热源将冷气驱散了不少,他轻哼一声,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他虽然是同性恋,但还不至于禽兽到打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的主意。

在这方面,陆嘉敢以君子自居。

翌日清晨,陆嘉一大早就把秦睿从床上拽起来准备上路,秦睿坐在床边,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在卫生间刷牙的陆嘉,这人看起来精神不错,压根不像一晚上没睡好的样子。

怎么回事啊?难道是他自己没有诱惑力?秦睿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十分正经地问:“哥,我丑吗?”

“咳,”陆嘉差点吞下嘴里的牙膏沫子,喝了一口水漱干净,他慢条斯理地回答:“怎么问这个?做噩梦了?”

秦睿眨了眨眼睛,“啊……是啊,做梦梦见自己变成老太婆了。”

陆嘉配合地讪笑两声,不再多说话。

根据几天前罗盘显示的定位,大兴安岭的地址已经排除了,狐妖虽死,可荣小姐没找回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去铁刹山,还没来得及休息好,陆嘉就带着秦睿匆匆忙忙上路。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转了好几趟车,到的时候天都黑了,甚至怕多花钱,陆嘉都没做停留,带着秦睿就想往铁刹山赶。

“现在景区都关门了,咱们找个地方休息吧。”秦睿累得话都少了。

陆嘉一手拿着地图一手拿着罗盘,“你别忘了,我们在这个地方被赵斌的人跟踪了,万一他们追过来怎么办?”

秦睿沉默了。

“走啊。”陆嘉转头看他。

“这世上有很多事都讲究证据,我们得拿到赵斌想杀人灭口的证据,荣老板才会相信啊。”秦睿目光深沉。

陆嘉知道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做个局,把赵斌的狗腿子全部处理掉。

“你又想说不要以暴制暴是吗?”秦睿问。

“他们不是大兴安岭那两个日本人,”陆嘉双手抱胸沉思着,指尖在手臂上轻点,“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走吧。”

掉头折返回汽车客运站,去搓澡堂把手机取出来,开了手机定位。

“是要守株待兔吗?”秦睿疑惑道。

“想不到,还要帮别人处理家事,”陆嘉无奈摇了摇头,拨通一个电话,“喂,荣老板……”

当天晚上,俩人在这个城市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坐上一班车赶往本溪市。

被群山环绕的铁刹山是道教发源地之一,供奉着东北着名仙家狐仙太奶,现在已经变成了风景区,不过他们此行要去的不是铁刹山,而是铁刹山附近的山里。

这里不比人迹罕至的大兴安岭,虽然有很多野生动植物,但是人类存在的痕迹也很多,颇有几分美景被打扰的遗憾。

他俩刚往山里走了一两公里,就看见了好几个开车上山露营的人。

“咱们这样走,要走到猴年马月去。”秦睿手挡着阳光,看了看天空,午后的阳光极好,待在树林深处感受到的光芒并不炙热,反倒十分温和。

“这里差不多就是咱们的目的地,不过……”陆嘉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一只狐狸吸引了视线。

一只红狐在林中和他对视一眼就立刻跑开了。

“怎么了?”秦睿转头问道。

“你说,”陆嘉朝秦睿的方向侧过脑袋,目光紧紧盯着那只狐狸,“我们第一次看见那只狐妖的时候,她就是灵体,因为没有肉身才占据了荣小姐的肉身……”

一道光从眼底划过,陆嘉眸光一凝,终于明白罗盘测位时为何出现了两个位置,狐妖最后的位置在大兴安岭,中途停留在铁刹山,那荣小姐的肉身肯定就在这里。

“关键是,”秦睿挑了挑眉,“荣小姐的肉身在这里不错,可万一变成一具尸体……”

这意味深长的话反倒点醒了陆嘉,他一拍手,“那就用牵魂大法!”

此法门是茅山道术,用来寻找失踪的人和丢掉的魂,秦家沿用修改并收录进《天衍道术》。

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陆嘉盘腿坐下,在背包里掏出十几张纸条写上一南字,南字最后一笔顺时针画一圈不封口,画圈之时再画若干小圈,小圈数视要找之人的距离和方向。

“好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铁刹山附近的山头有小河,在河边搭起两顶帐篷,天就擦黑了,随便支起一个小锅煮了两份泡面,吃完饭之后,陆嘉就要开始干活了,从这里往铁刹山,每百步贴一符,直到符纸贴完。

秦睿担心他一个人出事,紧紧在后面跟着。

“天令归我心,九天追人魂,掌手轮三春。”陆嘉一边往回走,一边捻诀。

贴在书上的符纸一张一张燃尽,只剩最后一张。

将它取下折好,陆嘉拿出一个装着生米的小盒子,将符纸插进盒子里,再点上一炷香,待香燃尽,最后一点火花将符纸烧了起来,微小的火光中出现一个人影。

是荣小姐……

小小一团影子从火里跨了出去,机械地一步一步往铁刹山走。

“跟上!”

陆嘉正准备冲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去。

“干嘛啊?不跟上去吗?”秦睿看得一头雾水。

陆嘉麻利地收拾起帐篷和自己的家伙事儿,“这些东西又不是白捡的,带上带上,全带上。”

秦睿简直无语了,折回去帮他一起收拾。

还好那一团小小的影子走得不慢,他们收拾完就赶紧跟了上去,一点一点跟在她后面往铁刹山的方向走,迎面走到一座山前,那山崖极其陡峭,在黑夜中犹如一道遮天蔽日的屏障,连星星都看不到。

这影子却非要走直道,踩着陡峭的山石往上走,留下俩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得用登山索才能上吧?”秦睿惊讶地张开嘴。

陆嘉细细观摩了一番,“坡度不算陡,可以上。”

说完,他寻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背着沉重的包就往上走,秦睿没办法,只能跟上他的脚步。

夜色渐深,哪怕打着手电筒,眼前所见的范围也极其小,陆嘉一边注视着荣小姐寻找的方向,一边还要回头看一下秦睿,生怕他磕着碰着。

好不容易翻上山,走上一条还算能走的路,俩人气都没喘过来,身旁忽然闪过几道手电筒的光,不远处还有人影闪动,原以为是打扰到了在这里野营的人,可是这人也太多了吧。

“情况不对劲啊。”陆嘉不由得紧张起来。

秦睿喘了两口气,推了陆嘉一下,“快走啊,赵斌……妈的,他的人追来了。”

陆嘉连忙拽着他,撒腿就跑。

——轰隆!

好巧不巧,这个时候雷声响起,大雨下一刻就下了起来,睫毛不停被雨水浸湿,视线不断模糊,脚下的山路泥泞不堪。

“怎么这么巧啊,这个时候下雨卧槽!”陆嘉把手电筒关了,摸着黑往前走。

“这是……天罚啊……”秦睿感慨一声,看了一眼身后穷追不舍的几人。

“天罚?”

“是啊,赵斌的人为了阻止你带回荣小姐,恐怕惹恼了庇佑荣小姐肉身的人。”秦睿淡道。

“庇佑?难道是胡三太奶?”

秦睿摇了摇头,“这鬼知道啊?”

还好那团小影子是红色,在黑夜中跟团火似的,他们俩跟着往陡峭的山崖上走。

忽然,耳边传来石头落地声,身后人一眨眼就消失了,陆嘉瞳孔骤缩,下意识飞身扑了过去。

踩空的秦睿整个身子都掉在山崖下面,这里的山崖不比上山时有坡度的路,而是完全悬空,黑夜中看不见离地面有多高,唯一的支撑点是陆嘉拼命拽着他的手臂。

“呃……”

一个成年人的体重拽得陆嘉肩胛骨刺痛,胳膊好像要脱臼了,他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抓住秦睿手腕,拼命把他往上拽,“没事,别怕,抓着我的手上来。”

秦睿往山崖下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可是一转头,他就能看见陆嘉焦急的脸庞,那么清晰,连雨水都遮不住。

雨越下越大,赵斌的人也越来越近,手电筒的灯光已经快照过来了。

“哥……”秦睿忽然唤了一声。

“你放手吧。”

陆嘉眼眶发热,他收紧了手上的力度,“废什么话,抓着我的手上来!”

根本没有着力点,并且山路湿滑,陆嘉的身子也开始慢慢被拉下去,如果他们二人都被抓了,这深山老林里不过就多了两只孤魂野鬼,可若是陆嘉活了……

深吸一口气,秦睿心一横,掰开陆嘉的手。

“秦睿!”

手抓空了,秦睿消失在雨夜里被黑夜淹没。

——小嘉,放手吧,不然你我都走不了……

隔了十九年,贺瀮坠下山崖前的一句话重新回荡在耳边,陆嘉沾着沙石的手握紧成拳,他的秦睿才不是那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三太奶,求您保佑我弟弟平平安安,求您了。”陆嘉双手合十,面向天空磕了个头。

他的声音已经吸引到了赵斌的人,可陆嘉已经顾不得那些了,连影子都不跟了,沿着一条还算能走的路,一路往前下山了。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浸透,陆嘉跌跌撞撞走下山,视线一次次被雨水浸到模糊,腿都在路上被磕出了条条血痕,可他丝毫不在意,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只记挂着秦睿。

好不容易走到秦睿坠崖的地方,可陆嘉拼命在山崖下寻找,什么都没找到。

抬头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悬崖,应该是这个地方,可人呢?

“秦睿……睿睿……”

陆嘉心脏揪着疼,雨水刺骨的寒,他翻开半人高的草地寻找,地上铺满了碎石,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找不到。

“人在前面,追!”

他们追来了,陆嘉没办法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着头寻了一下,在山崖一块大石头下面看见了一个小洞,虽然很小,但是能爬进去。

陆嘉把身上的东西扔下,弯腰钻了进去。

没想到才挤进去爬了没两步,后面那些不要命的人竟然也爬了进来,这窄小的羊肠小道瞬间挤得不行,陆嘉在前面爬,那些人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快杀了他,这里没人,把枪递过来。”

不知道这里有多深,前面漆黑一片,陆嘉身子一震,爬得更快了。

忽然撑在地上的手没有着力点了。

“啊!”

陆嘉身体悬空,径直滚了下去,额头被碎石刮过,身上升腾起刺骨的疼,他眉头紧锁,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直到几束光照在脸上,眼睛刺得睁不开,他立马强忍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

“别跑!开枪开枪!”

那些人跟着跳了下去,陆嘉跌跌撞撞往前跑。

——嘭!

枪响了,结果黑暗中没打着,陆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光点,他想也没想,连忙跑过去。

眼前出现的场景让他晃了一下神。

山洞最深处烛火通明,里面有一群穿着狩衣的阴阳师,他们围成一团,中间的阵法上躺着一位美人,那美人就是荣小姐,在她头部还有一位和服娃娃。

听见脚步声,为首穿着红色狩衣的人睁开眼睛,淡道:“他来了,抓活的。”

娘诶,怎么一个两个都要他的命啊!

陆嘉眼前发晕,腿一软跪了下去,这一跪,躲过了飞向后脑勺的一枪。

子弹打在洞内的石壁上,阴阳师往陆嘉身后一看,看见一伙冲进来的人,看他们这宛若恶狗的样子,应该是一帮亡命之徒,是冲着要陆嘉性命来着。

陆嘉要是死了,他们没法交差。

他们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日语,几位阴阳师立刻开启了法阵,整个洞内莫名刮起了一阵邪风,顿时飞沙走石,陆嘉连忙爬到山洞一脚躲避,等着狗咬狗。

阵法中的荣小姐腾空升起,头发肆意飞扬,可她头顶的和服娃娃却岿然不动,投在地上的影子逐渐拉长,九股影子在地面摇曳。

那几个人也冲了过来,见到眼前这一幕,举着枪的手都僵在半空。

风渐渐有了颜色,白色的风在洞中肆意狂舞,两枚血色眼睛在风中浮现。

和服娃娃倒在地上,悬在空中的荣小姐立起身子,她睁开血红色的眼睛,九条硕大的狐狸尾巴在身后摇晃,阴阳师一声令下,她抬手一撒,十几根法力凝成的狐尾像针一样,直接刺进那几个人的心脏。

对上那双赤色眼眸,陆嘉脑仁有些乱。

这不是一般的妖,和死在大兴安岭的那只妖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并且,她眼里没有瞳仁,就像一具人偶,陆嘉还看见她脖子上出现了一个金项圈,紧紧勒在脖子上。

和秦睿一样,只是秦睿脖子上的云纹更精致……

赵斌的人死了,现在轮到他了,陆嘉趁着风势小了,连滚带爬跑到那群尸体中间,举起枪对准为首的阴阳师。

这火力压制的玩意儿可比法器好用一些。

“堂堂秦家大公子,沦落至此,省省心,跟我们走吧。”阴阳师毫不畏惧向他走来。

“为了抓我,贺茂家还真是费尽心思啊,”陆嘉苦笑一声,端着枪的手不肯挪开一寸,他看了一眼阴阳师身后的荣小姐:“我是该称呼她,玉藻前,还是妲己?”

阴阳师赞赏地鼓鼓掌,“您学识果真渊博。”

相传武王伐纣成功后,祸国殃民的妲己潜逃日本,成了日本着名三大妖之一的玉藻前,后来日本以二十万人为祭品,无数阴阳师联合起来发动鉴真大师的降魔箭,诛杀了这位绝世大妖九尾狐。

其中就有安倍晴明的师兄贺茂保宪,也是贺瀮的先祖。

没想到贺茂家族竟然保留了玉藻前的一魄,供养她至今。

“能看见传说中的妲己,我陆嘉就算死也值了,这是她的故乡,只是,想带我走,恐怕你没那个本事,你主子更没有,”陆嘉眉眼压低,眼中尽是狠厉,“有本事就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让你们落得和那个傀儡师一样的下场,也算老子抗日了!”

“那我们送您一句中国的老话,各凭本事。”

他话音一落,几位阴阳师站了起来,双手的中指无名指曲起抵在一起,食指和小拇指的指尖互相触碰,莹莹的光芒浮现在指尖。

荣小姐脖子上的金项圈金光大作,她面露痛苦,抬起的手掌中光芒大作。

刚小下去的风又刮了起来,陆嘉眼角余光瞥见旁边尸体胸膛处的血洞,心脏都不见了,或许等会儿躺在这里的恐怕就是他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命一击。

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那把破烂不堪的扇子,手上的血和灰尘混在一起,将仅剩的扇面都弄脏了。

“垂死挣扎,去!”阴阳师喝令一声,荣小姐手中的银箭迎面刺来。

陆嘉抬手用扇子挡住。

银箭在触碰到扇面的一瞬间,顿时化作雾气消失在空气中,可风还在继续吹,陆嘉手抖地厉害,但是心里已经有成算了,不管能不能打中,他都扣下了扳机。

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身后的石头上,这不痛不痒的一下却打断了阴阳师的进度,荣小姐跟松了一口气似的,摔在地上拼命喘气,身后的九条尾巴恹恹地垂在地上。

“果然。”

陆嘉眼中大放异彩,从荣小姐抬手时的不情愿和不得已,他就看出来她为人所逼,她现在体内的魂魄可是妲己,那可是活了几千年的妖物,极有人性。

擒贼先擒王,陆嘉连开数枪,那帮阴阳师只会一些法术,对这种纯物理式没有反抗的力气。

更何况,妲己现在可是窝里反了,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乱枪之下,已经有人中枪了,中枪的阴阳师无力再维持,荣小姐脖子上的禁制小了很多,眼中已经恢复神彩了。

趁你病要你命,陆嘉不顾一切冲了上去,迎着彻骨的寒风照着人群开枪,仅剩的几枚子弹打空了,阴阳师死了几个。

“杀了他!”

“帮我……杀了他……”

阴阳师和荣小姐同时开口,荣小姐挣扎着看向阴阳师,示意陆嘉动手,她强忍着脖颈上的窒息感,不愿意对陆嘉动手。

陆嘉手脚麻利扑了过去,同活着的几个阴阳师扭打在一起,养尊处优的阴阳师可不是他的对手,肢体声撞击声响了很久,终于消停了下去,陆嘉身上多处挂彩,疼得半天爬不起来。

两个国家的风水师高手用拳头互殴,说出去陆嘉脸都要丢到太平洋去了。

“咳咳……”

脑子昏昏沉沉,陆嘉浑身没有力气,他强撑着酸软的身子爬起来,指了指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阴阳师,问:“杀他?”

荣小姐艰涩地点点头。

陆嘉四下找了一圈,没什么趁手的工具,只能解开其中一人的腰带勒住那人的脖子,用力勒着,不消片刻就断了气。

荣小姐脖颈上的禁制消失了,她的模样慢慢褪去,微红的眼尾上挑,眼中的妩媚风流勾得人神魂颠倒,肌肤似雪,小脸精致漂亮,鼻尖圆润剔透。

这是妲己本来的样子,略像荣小姐,也不像,陆嘉一时间晃了神。

“你到底……荣小姐呢?”陆嘉挣扎着爬了过去。

女人挣扎着想从地上坐起来,可下一秒又跌了回去,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她抬手抚上陆嘉满是血污的脸,“我,我记得你……”

怀里人的话让陆嘉愣在当场。

“我回家了吗?”她声音哽咽,眼中悬着的一汪泪水让人心碎。

“是,这里是中土。”

此话一出,陆嘉怀里的女人泪如雨下。

雨停了,漆黑的夜冻得人骨头疼。

秦睿凝望着不远处巍峨的山川,山体晃动起来,里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他睫毛抖了两下,下意识想坐起来往铁刹山走。

“别担心,她不会伤害他的。”身旁一位面容和善气质端庄的女人柔声说。

秦睿转头看向她,眼中全是愕然,“你是胡三太奶?”又转头看了看四周,这里已经不是铁刹山了,“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

女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蹲下身,歪着脑袋笑吟吟道:“你就是那位陪同财神爷转世的尸山共主啊?终于见到你了,哇,你竟然这么年轻。”

秦睿眸光一凝,身后浮出血色雾气,无数双眼在血雾中浮现,凶恶地瞪着眼前的人。

胡三太奶站起身,警惕地握紧手。

“退下!”

秦睿厉声呵斥,身后的血雾立刻散尽。

胡三太奶松了一口气,她给自己顺了两下胸口,“哇,你干嘛吓我啊,尸山的妖兽吓死人啦。”

秦睿啧了一声,“你的法力让它们感知到了,并且正邪不两立,你有编制,它们是怕你对我动手。”

“我还没这么不自量力吧?”胡三太奶苦着一张漂亮的小脸,“我得道的时候,你都做尸山共主多少年了,我只想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其他的事管不起。”

秦睿朝铁刹山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你就这样把你的道场借给别人了?”

“她是个可怜人,我和她同出一族,想帮帮她……”胡三太奶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

商朝末年,纣王帝辛在女娲殿发出大逆不道之言,惹得女娲大怒,派妲己亲近纣王,使其耽于美色荒淫无道,不理朝政残害忠良,使得民怨沸腾,姬发顺应天时,带领各诸侯起兵推翻了商朝。

而妲己,也被作为祸国妖妃处死。

“你要知道,如果传说是真,妲己的死就是天意,你这么把自己道场让给她,实在是打神仙的脸。”秦睿淡淡地说。

“有些事,非她本意……”胡三太奶叹了一口气,“还有那个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的那个姑娘,看她们活得身不由己,我心疼,能帮就帮一把吧。”

孰是孰非,难以定论,但秦睿此刻不想管,他挣扎着要站起身。

胡三太奶连忙把他按了回去,“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下来,你这具肉身来之不易,能不能好好珍惜?”

“你怎么想到救我?”秦睿皱眉问她。

“你哥哥拜托我啊。”胡三太奶挑了挑眉。

秦睿瞳孔一震,“他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胡三太奶耸耸肩,“我哪儿知道,正还香火呢,忽然财神爷拜我,求我救你,我肯定要来呀。”

“嚯,他人缘还真好啊!”秦睿惊呼一声。

“毕竟是天庭老牌神仙嘛,十几万年的资历摆在哪儿,威望还是很高的。”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他年纪真大,真老,”秦睿嫌弃地吐槽,可眼睛却始终盯着不远处的铁刹山,“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胡三太奶对他这言行不一的样子嫌弃地撇撇嘴,“哎呀,她和陆嘉有一面之缘,不会伤害他的。”

“一面之缘?”

那年,朝歌被诸侯攻破,鹿台燃起大火,妲己以为神灵不会弃她不顾,便放心的将肉身自缢于鹿台,可她做回自己后,却成了世人口中祸国殃民的妖精,世人容不下她,天地容不下她。

连带着曾经被视为祥瑞的九尾狐一族都变成了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在我心灰意冷要被处死的时候,是你暗中把我保了下来,告诉我重新开始,”妲己微垂着双眸,殷红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好可惜,世人能纳入眼底的只有一张空皮囊。”

陆嘉抱着她的手僵硬了,这一面之缘已经笃定他是财神转世了。

“是我不好,是我行差踏错害了九尾狐一族,都是我的错……”

哽咽的哭声碎在风里,满心的不甘和遗憾终究被风带走,化作缥缈消散于空中,不可存于世间。

任命时的骄傲与自豪在现实的碾压下终究化作齑粉,不经意间做了他人的棋子,害了自己的一生。

“这世上有些事,需要有人背锅,对错只在上位者口中,回家就好,回来就好,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陆嘉心中酸涩,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

陆嘉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只知道怀里的人抖得可怜,他只能竭力安慰她,这是他能站在凡人的立场唯一能做的事。

“三千多年了,我又见到你了,”妲己眼角带泪微微一笑,“只是,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陆嘉满眼愕然,找人?找谁?那个他让从三千多年前或者更久就寻找的人是谁?

“你脖子上是阴阳师的禁制吗?”陆嘉问。

她点点头,“是用那人的心头血炼成的,那怕我只剩一魄,他的修为也别想压制我。”

“荣小姐没有死,”她抓着陆嘉的手腕抬头看他,“你是来找她的,我可以把她还给你们。”

“那你呢?”陆嘉看了看地上的和服娃娃,无比嫌弃异族的东西。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扇子上,她抬起手,扇子仿佛听见了她的召唤,缓缓升空,她眼中红光一闪,随即昏死过去,而这把扇子却光芒大作,待光芒褪去,扇柄闪烁着晶莹的玉光,扇面光洁如新。

一把崭新的折扇摇摇晃晃飞向他手中,伸手接住,温热的扇柄躺在手心,扇面上画着那座已经消失在战火中的小村子,村子被几团形似狐尾的白云环绕着。

这是他曾经庇佑的地方……

怀中的人咳嗽两声,陆嘉低头一看,荣小姐已经恢复正常了,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轮廓柔和俊美的男人,哪怕脸上满是脏污和血,可眼神却温柔似水,宛若诞生在血泊中圣洁的莲花。

“荣小姐!”陆嘉激动地唤出声。

荣小姐咳嗽两声,陆嘉连忙把她扶起来坐好。

望着一地的尸体和一些半死不活的人,她眼中毫无惧色,甚至很快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这是哪儿?”

“这里是铁刹山。”

“东北?”荣小姐眉头瞬间拧紧。

怎么一觉睡醒就到了离香港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陆嘉慢慢将一切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听着听着,她脸色沉得能滴水,直到陆嘉说完,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家里的事让您见笑了。”

“不会,您家里的事我就不插手了。”陆嘉笑着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我会处理好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有机会一定报答,”荣小姐站起身,同他握了握手,“我叫荣恩。”

这事办到这里就算圆满结束了,陆嘉带着荣恩一路从小洞里爬着出去,除了那些尸体,还有一些半死不活的阴阳师,陆嘉一不做二不休,从爬出山洞的那一刻就顺手把身后的山洞凿塌了,等完全爬出去后,整个山洞都被封死了。

荣恩看了他一眼,很赞同他的做法。

“嗯,哪边的事儿了了,咱们该过去了。”胡三太奶手搭在眉毛上眺望着远方的铁刹山。

“这就了了?”秦睿有些难以置信。

“把她送回来的那些人失策了呗,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哪儿是别人能轻易掌控的。”胡三太奶脸上满是欣慰。

“行了行了,我得过去了。”秦睿实在等不及了。

“诶,对了,”胡三太奶猛然叫住他,用手往上指了指,“你刚刚说的那件事……上面不会……”

“现在知道怕了?”秦睿哼笑一声。

“诶诶诶,我好歹救了你一命呢,你欠我个人情。”胡三太奶一听就不乐意了。

“欧呦~我可是尸山共主,是邪神,想依靠我那不是更完蛋?”

胡三太奶叹了口气,摆摆手说:“没事没事,这人情,我就勉强算在财神爷头上吧,他挺好一个人,应该不会像你一样跟我计较。”

这是……拐着弯吐槽他呢,秦睿额头竖下三道黑线,“你怕什么啊,她这件事老天的处理方法也不对,天庭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抬腿正欲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尸山共主这个称号谁给我起的?”

胡三太奶一脸懵逼,“啊?你没来过人间,没出过尸山吗?”

秦睿一脸单纯地摇摇头。

“这我哪儿知道啊,不是说了吗,我得道的时候你就已经是尸山共主了,外面就传有一位尸山共主,说你长得面目可憎,貌若李逵。”

尸山聚集着无数妖魔,是六界第三处凶恶地,由于有一位邪神镇压,尸山的妖兽才没有危害六界。

“噗,咳咳……”

秦睿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谁他妈造谣?老子要撕了他的嘴!”

他的长相在整个六界都能排得上名号,是那个贱人在背后造谣?!

“都说是造谣啦,谣言不可信,气坏了自己更不值当,”胡三太奶连忙帮他顺气,“你现在又不会飞,要不就这样走回去吧,然后跟陆嘉说他的诚心打动了我,然后我救了你的小命……”

“不行!”秦睿厉声打断她。

这要是说了,陆嘉来日回到天庭,就会欠一个人情,并且,秦睿不希望到那个时候,陆嘉还记得自己,万一他知道真相,肯定会上门找秦睿的麻烦!

秦睿还打算等陆嘉挂掉,就给他灌一碗孟婆汤呢。

秦睿一屁股坐了回去,随手抱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在自己腿上。

“啊!”

“呃……”

两道惊呼声同时响起,眼前捂着腿哀嚎的秦睿让胡三太奶看得目瞪口呆,妈呀,这小子对自己也太狠了吧!这是脑子正常的人类吗?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这肉身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你怎么说损伤就损伤了?”胡三太奶蹲下身,心疼地按了一下秦睿的腿,“断了吗?”

“行了,你别絮絮叨叨的了,没断,应该是骨裂了,”秦睿疼得龇牙咧嘴,不耐烦地拍开她的手,“这事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好吧,把消息瞒得严实点儿,就当我求你了姑奶奶。”

胡三太奶忽然抬起头,颇为严肃地问:“虽然现在是肉体凡胎,并且你是邪神,命数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是,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的命运?”

“没有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胡三太奶一双狐狸眼金光大作,黑色瞳仁在琥珀色的眼中颤抖,她微微启唇,“可我看见了,一剑封喉。”

秦睿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谁做的?谁自不量力敢杀他?

都说作恶的人最怕受害者寻他报仇,可大多数人不信鬼神,更不相信鬼魂寻仇,可秦睿若是在人间死了,那他可是真会报仇的。

“天机不能泄露太多,还是遵守一下律法吧。”秦睿讪笑两声。

胡三太奶的眼睛恢复如常,“行吧,你过去吧。”

秦睿扶着树站了起来,受伤的腿一沾地,疼得他嘶了一声,“不是,你就让我这么单腿蹦过去?带我过去呗。”

“哇,带凡人过河如背泰山,”胡三太奶摆手想拒绝,可见他确实行动不便,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他伸出手,“来吧,小公主。”

“你在鬼叫什么?”秦睿不情不愿把手递过去。

搭上的手细润似玉,手指细长如葱段,骨节处也秀气精巧,连茧子都没有,指尖还透着薄薄的粉,胡三太奶啧了一声,拧眉道:“你哥把你当女孩子养吗?看看,比小姑娘的手都嫩!平时没做过家务活吧?”

“闭嘴吧,数你话多,”秦睿白了她一眼,“以后有事你直接派人去尸山找我。”

“啊?”胡三太奶瞪大眼睛,“那个地方很可怕的,能不能换个方法?”

“那你就去冥界,最好找十殿阎罗品级以上的,他们会带你去尸山。”

“那这样的话,我不就跟冥界扯上关系了吗?听说,最近冥界和天庭关系紧张,我怕……”胡三太奶委屈地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弱。

秦睿无奈地啧了一声,“你沾上我的味道了,去尸山没事的,放心。”

胡三太奶这才松了一口气,望着泛白的山棱,她担忧道:“那她怎么办?”

“有陆嘉在呢,他的身份地位能保住她,怕什么啊?”秦睿四下看了看,“我怎么过去啊,你背我啊?”

“想啥呢,”胡三太奶挥手变出一把轮椅,“坐上来我推你过去。”

“来来来!呜呼~”

秦睿激动地坐了上去,抓紧扶手,胡三太奶飘在空中用力一推,俩人一路火花带闪电从山顶疾驰而下,跟坐过山车似的从一个山头蹿向另一个山头。

阳光洒在群山之间,荣恩亦步亦趋跟在陆嘉身后寻找昨天晚上掉下悬崖的人,那么高的山崖,人从上面摔下来幸存的可能性很小,可她不能劝顶着一身伤还要找人的陆嘉。

因为他眼中的执着仿佛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山崖下面荒草丛生,荣恩抬头看了一眼悬崖,按理人掉下来应该就在这附近,怎么没看见人呢。

陆嘉脑中纷乱一片,唯一清晰可见的就是找秦睿,可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个地方他都找过,压根找不到人,忽然,他瞳孔一震,猛然想起那把纸扇,从口袋里把它拿出来。

“能不能,帮我找我弟弟?”

扇子已经有了灵性,它在陆嘉掌心待了片刻,好像在熟悉他身上残留的秦睿的味道,过了一会儿,才像指南针一样指出一个方位。

陆嘉连忙往那个方向走,荣恩也跟了上去,可她完全跟不上焦急的陆嘉,等走到一条不算小溪的小溪边,总算在小溪边看见了昏迷的秦睿。

他身上没什么外伤,手垂在溪水里,一张漂亮精致的脸蛋应该被雨水清洗过,没有一丝污泥,陆嘉心疼地把他抱进怀里,摸着他的脸唤了两声,睁开的双眸倒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映入秦睿眼帘的是陆嘉憔悴的面容,他额头和嘴角都有擦伤,挽起来的头发浸满泥污,双眼拉满血丝,他甚至都闻不到陆嘉身上的香味了。

“哥……”

在他离开的几个小时,陆嘉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落得遍体鳞伤。

陆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目光落在秦睿肿胀的小腿上,眉头一皱,“你腿受伤了?”

“掉下来的时候磕了一下。”秦睿紧紧盯着陆嘉的脸。

“疼吗?”

秦睿轻轻点头,眼中蓄满泪水,脸埋进陆嘉怀里开始哭,“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从秦睿掉下山崖至今,陆嘉都没哭呢,秦睿倒是先他一步哭了,陆嘉叹了一口气,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可还是用颤抖的双手抱住陆嘉,贴在他耳边说:“下次不许再做这样的事。”

秦睿在他面前消失的那一幕,陆嘉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了。

使用隐身术的胡三太奶站在一旁围观,砸自己的时候多么干脆利落啊,下一秒就扑他哥怀里哭,这情绪转变太快了,她都有点儿担心秦睿的精神会不会出问题。

这里是铁刹山深处,他们没有通讯工具,陆嘉一路把秦睿背到大路上,才遇上好心人把他们送去了医院。

这一路上,秦睿趴在陆嘉的背上告诉他坠崖的时候有一道光将他托住了,他这才没丢命,他俩虽然有说有笑,可荣恩都一直关注着陆嘉的情况。

终于,到了医院,把送秦睿进了手术室,陆嘉就精疲力尽晕了过去。

还好身边还有一个健全的人,荣恩临危不乱,冷静地把陆嘉送去检查,随后给她父亲打电话,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并不打算直接回香港,而是让她父亲直接派人来接她。

秦睿的检查结果是骨头挫伤,陆嘉比起他就严重多了,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还有淋了一夜大雨引起的高烧。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躺在病床上的陆嘉脸色惨白,几乎快和身下的白床单融在一起,唯有那一头散在枕上的黑色长发为他增添了一丝颜色。

握着一截长发,荣恩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用吹风机给他吹头发,吹干的发丝从指尖滑落。

“妈妈,你在哪?我错了,我以后会好好听话,你救救我,妈妈!”

小手紧紧抓着栏杆,呈满泪水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四周的人。

一群穿着苗疆衣饰抬着笼子的人看了一眼里面的小孩,他们脸色冷得像冬日寒霜,任凭孩子如何凄厉地哭喊着,他们也不为所动,只脸嫌弃地转过了脸。

“父亲,求求你,把小嘉放了吧。”

女人步履蹒跚地越过重重人海,曾经姣美的面容已经憔悴到发黄,眼泪顺着红肿的眼睑向外涌,她拉住站在笼子前的黑衣老者,跪在地上哀求着。

她的出现阻碍了他们进山的步伐。

气质威严的老者眼神阴鸷,抬手甩开女人,沉声道:“还不快把小姐拉开,让她在这里丢人现眼!”

“父亲,父亲我求你,小嘉已经三岁了,他不是刚出生的孩子,他已经记事了,父亲我求你,放了他吧。”女人哭得撕心裂肺,蓝色的衣裙沾满污泥也全然不顾。

“妈妈,妈妈救我,我害怕。”

看着距离不远的母亲,陆嘉慌乱的情绪有了寄托的依靠,他拼命地从笼子里伸出小手想握住母亲的手。

“偌蓝,为了这么个孽种,你连自己的身份都顾不上了吗?不顾你自己的脸面,也不顾阿爹的脸面了吗?今日陆嘉命悬一线,你看那秦耀杰有什么反应吗?”老人苍白的眉峰竖起,胡子气到乱颤。

陆偌蓝立刻跪了下去,“是我对不起阿爹,可小嘉不是灾星,他是我儿子,是你的外孙,父亲我求你了,让我带小嘉走吧好不好,我绝对不会让他影响到族人。”

老者强忍着心疼摆摆手,“偌蓝,你是我女儿,当以族中利益为先,来人,带下去。”

笼子里的陆嘉看着陆偌蓝被带走,他哭得更狠了,一边哭一边看着走在笼子后面的老者,这位高高在上的族长,妈妈的父亲,他的外祖父。

族中相师曾预言,陆弘的女儿会生出转世的财神。

这话不知怎么回事,传到了秦耀杰的耳朵里,陆弘有两个女儿,长女陆偌兰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被心怀不轨的秦耀杰蛊惑,生下陆嘉。

原本都以为陆嘉是财神转世,可他出生的时候,寨子里天降黑雨,医院里许多同期而生的孩子全部夭折……

至于那个相师,在陆嘉降世那天猝死了。

说好的财神转世,变成了灾星,令人失望至极。

至于秦耀杰,原本就是听信了预言,想借她生下一个孩子,救秦家于水火,眼下却生了个灾星,他当即就没再理会刚生产完还需要丈夫陪伴的陆偌蓝,留下陆偌蓝一个人抚养陆嘉。

对于陆嘉,秦耀杰这个做父亲的只负起了法律的赡养义务。

直到几天前,陆偌蓝堂哥的女儿来看陆嘉,结果那天晚上回家之后就高烧不退,还没到医院人就没了,传言是陆嘉克死了那孩子,族中民愤高涨,再也压不住,陆弘这才同意处置了陆嘉。

看着笼子里陆嘉,祖孙对视的时候,陆嘉忽然止住了哭声,强忍着眼泪,怒瞪着陆弘。

陆弘虽然面无表情,可却在心里止不住叹息,陆嘉就像曾经的陆偌蓝,身怀傲骨,他还真有点儿喜欢这个外孙。

这一刻,他不希望自己的外孙是什么转世财神,只希望他是普通人。

可惜了……

“族长,到地方了。”

终于到了,陆嘉环顾四周,他们虽然位于山顶,可这座山的山尖凹陷下去像个山坳,这里有许多立起来的木桩,高耸入云,每一个木桩上都绑着焦糊的尸体。

那些尸体不知道放了多久,没人收尸,久历风霜,脚下长出了黑色的长蘑菇。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搭建起了一个高高的柴垛,没有着急动手,而是在等一个好时辰。

年仅三岁的陆嘉感觉到自己即将面临危险,但是没人能救他,他便不哭了,紧紧抓着围栏看着忙碌的人。

大约是知道陆嘉要死了,有些人居然还笑出了声。

“孩子,下辈子,要看清人投个好胎。”陆弘走到陆嘉面前说道。

陆嘉咬着嘴唇看着他,大眼睛里噙满了眼泪,愣是不肯哭出一声。

火把正要点燃陆嘉身下的柴堆,周围的环境突然变样了,乌云遮住阳光,四起的妖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怎么好端端的天阴下来了?”

“太奇怪了。”

议论声纷纷响起时,一个人神色慌张地推开众人闯了进来,大喊道:“族长,小姐自杀了!”

爱女的骤然离世让陆弘的唰一下全白了,他站不住脚,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族长,现在陆嘉甚至牵连了他母亲,万万不能再拖了。”

围观的人忙说。

报信的人看了他们一眼,跪在陆弘的面前说:“族长,小姐是以命换命,把自己的命格过给了陆嘉。”

陆弘强撑着身子,睁开浑浊的眼睛,“先回去,再做打算。”

陆嘉懵懂地被放出了笼子,由陆弘牵着带回了家,那天他没有看见母亲,只看见家里挂了灵幡,他去找外祖父询问母亲的去向,却被赶了出去。

族里的人忙得顾不上陆嘉,陆嘉一个人在村里找他的妈妈,直至走到一个水库边儿,他竟看见陆偌蓝站在水面上,朝他招着手。陆嘉欢喜极了,绕着水库边走了一圈,想找到一条能去水中见陆偌蓝的路,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有人在叫他?

陆嘉疑惑地转过头,却被人一把推进了水里。

深到泛绿的水漫过头顶,陆嘉挣扎无果,窒息感取代了一切……

炙热的温度隔着湿毛巾烫得荣恩心脏一震,已经挂过水了,可陆嘉的身子还是烫得吓人,并且整整一天了,他深陷梦境无法醒来,额头冷汗直冒。

“陆嘉!陆嘉!”

荣恩实在看不下去了,拼命叫他的名字,可下一秒,从陆嘉眼角滑落的泪水让她心口一滞。

凤眸缓缓睁开,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再也止不住了,混着汗液淌进发丝里,漆黑的眼眸空洞无神。

“你说什么?”

荣恩见他张了张嘴,连忙将耳朵贴了上去。

“我……我就是,财神……”

这话没有半点喜悦,全都是绝望,荣恩凝望他数秒,看着陆嘉鼻翼轻扇,共情能力让她心口一酸,连忙擦去他眼角的泪水,“你做噩梦了,是梦,都是梦,没事的,别怕,什么财不财神的,都是梦。”

“是梦啊……”陆嘉喃喃念道,他侧过身子蜷成一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既然是梦,为什么妈妈会死?

陆嘉就醒了一下,在她的柔声安慰下哭着睡着了,脸贴在荣恩掌心,身上的温度也在慢慢降下去。

荣恩满眼心疼地看着这位从生死线将她拯救回来,又将最脆弱的一面展露在她面前的人,心中复杂万分,见他睡熟了,才慢慢抽回手,正准备去叫医生,忽然对上一道锐利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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