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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朝 第50节

 

裕和得了沈雁清嘱托,一刻不敢游神,将三人的谈话记了个真真切切,并未察觉有什么异常之处。

待小茉莉离开时,纪榛还是懵懵地像座木雕似的坐着不动,直到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他才缓缓抬眼。

春日黄昏,沈雁清一身黛蓝劲装站在金煌煌的院落里,墨发仅用一根木簪挽起,因着赶路,有几缕细碎的发丝垂落在眼尾,被微风吹拂轻轻荡着。

纪榛的目光隔着雕花的木门、高耸的栏杆、发芽的枝丛、冒苔的台阶,隔着风、隔着日,穿过情深与意仇,迈过春秋与晨夕,静默地、沉寂地与沈雁清对视。

回不去的从前,留不住的现刻。

这样近,又那样远。

纪榛站起身,扶在桌面的手慢慢收成拳。沈雁清确染疫病,即便深想上前拥住纪榛,也不得不驻在原地。他在纪榛发问前将密封的信笺递给裕和,由裕和交予对方。

等纪榛打开信封,他道:“今早收到的信。”

纪榛看着宣纸上熟悉的字体,忽感通体生寒。他抬眼望向沈雁清,对方却不若平时那般直直与他对望,而是微微地错开了视线,又接着沉静地说:“三殿下为挑拨你我不惜捏造纪决的死讯,你莫要相信。”

又是挑拨?纪榛不解,一条船上沈雁清和李暮洄为何总是要掺和一个无关紧要的他。他将宣纸捏得发皱,艰涩地咽下惶恐,问:“我哥哥到宁州了吗?”

沈雁清脑中如有斧凿在敲,阵痛异常,听觉也不大灵敏。他握紧血肉模糊的手,才回:“当是要到了罢。”

纪榛的一颗心栓了巨石般往下沉,一路沉到了湖底。

他垂下脑袋,想笑,挤不出笑容,只低声说:“哥哥没事就好。”

沈雁清见纪榛冷静下来,本能地往前迈了一步,可触及自己遮掩好的小臂,又强硬地将步伐收了回来。他本该慰抚好纪榛便即刻回锦州,却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毅力,他静看纪榛片刻,不舍地道:“我还有公务在身,今夜不能陪你,明日就得启程。”

纪榛看着对方倦态毕露的眉眼,到底颔首,“一路当心。”

极为普通的一句问候,却点燃了沈雁清灰丧的眼眸,他还为上回离去前纪榛未能相送而失落,如今能得一声送别犹如听见天籁之音——等到了锦州,他会查明纪决一事。

他不信纪决如此聪颖之辈会落得尸首被鬣狗分食惨烈的下场,此事有太多蹊跷,偏生沈雁清病气入体,无法似往常一般抽丝剥茧深思。

好在纪榛暂且无事,再等等,他如是想。

纪榛目视着沈雁清离开,将三封兄长的信都找出来摊在桌面细细地看,每一笔每一划都与兄长的字迹如出一辙。在第三封来信交到他手中之前,他从未怀疑过前两封的真实性,可他这回确切无疑地知道,沈雁清又骗了他。

如今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纪榛瘫坐在凳上,先是无声发笑,又是默默流泪,又哭又笑,似痴了的疯子。

“吉安,拿火折子来。”

他点燃纸张,连同着信封,焰火瞬间吞噬了纸张,烧得干干净净。

纪榛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又抹去眼泪,小声说:“哥哥要来接我们了”

他等这一日等了太久。

翌日清晨,沈雁清拜别双亲,从沈府后门离开。

因是无令回京,沈雁清不方便见人,头戴帷帽遮去面容,于城南的小道赶路。

昨夜他既受疫病折磨,又牵念悲痛的纪榛,还无法放下锦州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此外亦要提防曾与他齐心戮力的三殿下,多事缠身,睡卧不宁。一觉醒来胸前万分郁结,还未得到休憩又急忙上路,纵是刻意放缓了行速,驭马不过十里路就头昏目眩,喉底腥甜。

不得已,他只得暂且于路边茶水摊歇息片刻。

沈雁清闭目养神,闻得不远处有马蹄声,两个官差亦停在摊位讨茶喝,谈话声飘入沈雁清的耳中。

“短短三日暴动两次,到底何人在闹事?”

“你屁话这么多,快些喝茶,喝完还要赶路,我听说城门人手不够,都快拦不住了。”

“整个京都乱成一锅粥”

沈雁清猛地睁眼,起身上前,“城门暴动,何时的事?”

官差道:“你一个平头百姓问那么多做什么?”

他一把扯下帷帽,露出自己的脸。大衡朝开朝以来第二个三元及第的状元爷,无人不知。

官差惊道:“沈大人,您不是在锦州治疫吗?”

沈雁清追问:“闲话少说,你们方才道城门如何?”

“这回比前日的要严重许多,京都的百姓都快吓破胆了,哪哪都乱”

沈雁清神情一凝,眼前不知何故忽而浮现在错乱光影里的纪榛。

他终于从杂乱的思绪里察觉不对劲之处——以纪榛的性子,昨日不吵不闹当是稀奇。

事出反常必有妖,小茉莉纪决!

沈雁清眼前白光阵阵,几乎要看不清周遭场景。一瞬,不顾身躯的疲倦,不顾再次入京可能导致的祸灾,翻身上马,猛挥长鞭飞奔回京。

终难幸免,情不自禁。

作者有话说:

裕和:大人,少夫人又跑路了。

沈大人:治疫暂停,我去接!

东西生日月,昼夜如转珠。黄澄澄的朝阳飞入沈家屋檐,将黑瓦染似片片金箔,如此美好的一个新日,自当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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