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上） 塌方、老人与金眼女孩
有一段时间，孤儿院里所有人几乎都有点迷恋缈缈。
人类天生就难以抗拒小脸大眼睛、绑双马尾还懂放烟火的小孤儿，更何况她懂歌舞。
不会有人夸赞缈缈标致得像洋娃娃，但她也绝对算是可ai，在异能显露前应该备受父母疼ai吧，不怕生，还能唱儿歌跳舞，虽然翻来覆去就两首。
说真的，四、五岁的幼儿就只懂这些。
每次缈缈被老师们带去见候选的领养父母时，都总要她表演一段。
缈缈总是在床上蹦蹦跳跳地「练习」歌舞，到关灯时间都不肯睡觉，还y要洛希当观众。
虽然洛希没身怀技艺，只是个经常沉着一张脸、闷闷不乐的男孩，但因为他俩都是孤儿院中唯二的异能者，也同样因为异能被遗弃，缈缈好像觉得不跟他相依为命说不过去。
nv还记得自己被遗弃在士多门前，记得冰棍的鲜yan颜se、黏糊糊的手指跟烫红大腿的石阶，但对父母的容貌已经很模糊了，那也不妨碍他每天坐在孤儿院门前石级，等待父母来接他。
他们在小时候会共同愤恨自己的无能，年纪渐长才开始一起指责父母的无能。
所以怎样？你的孩子烧了四间房子或震坏一只机械狗又不是他们的错，这样就吓到连夜潜逃了？他是说，好吧，他能理解缈缈的父母他打si也不会在缈缈面前说这句，但他长大打工後肯定能储钱赔偿一只电子狗的啊，对吧？
洛希到现在还清晰记得那只机械狗的编号。
缈缈在孤儿院就是一小霸王，若看到那蜜糖棕se的发尾没有躲远，就会被她抓着去当观众或抢劫零食，她还很ai迫问别人去见领养候选人的过程。
某个特别喜ai缈缈的老师曾送她一只粉红se玩偶，缈缈当晚就宣布自己最ai粉红se。她整天缠着那老师问要不要收养她，直到那老师渐渐疏远她为止。毕竟人非草木，谁能熬得住一个小nv孩的恳求眼神。
洛希明明看见nv孩被领去见候选人时颤抖的双手，看见她在音乐响起时立即强颜欢笑。
但就像缈缈不管他要坐在石阶级上、屋顶上远眺大门多久，他也没有特意提出来。
他们的相处几乎都是他说东、她说西，但孩子们对英雄的仰慕却是共通的，他们经常一整晚躺在床上兴奋幻想之後当英雄有多酷炫、他们的能力会怎样增强又有多令人羡慕、可以免费吃什麽、要改什麽最贴切的英雄外号，缈缈每晚能想出二十个、再帮他想十个。
总是别人打趣地问起她的时候就转一个，从来没有定下来。
他们的异能也伴随着成长，偶尔失控，但除了小火灾跟报销的碗碟之外也无大事。
异能的功效一直都只有放烟花跟震动，完全不似他们幻想中炫酷，而当异能用至耗尽时，为了再「充能」需要付出代价，洛希跟缈缈从来不敢去试。
缈缈常笑说她有控制住自己不烧掉整间孤儿院，但当被领养之後就不一定了。
其他孩子们总说小英雄们肯定会先被领养，缈缈会不留情面说他们真蠢。
异能者明显就是滞销货。
眼看一个又一个夥伴离开，洛希愈发摆烂，开始计划要打什麽工最赚钱、可以自力更生；缈缈则愈发努力，整天对着破烂小电视苦练nv团歌舞，音se跟动作都愈发jg准了。
缈缈面见候选人的次数b他多很多，而当她随年纪渐长而失去机会时，老师们就更频繁地领她去参与镇内大小节日表演，让她边唱跳边放烟火。
每次表演之後来看她的人会变多，但都无疾而终。
没人会想到，十二岁时发生的坍方事件，会让他们的人生都拐了弯。
土石流令隧道坍方了。
雪貂市跟附近三市的经济重点来源都是旅游，这两年，新闻天天联播贯穿四市山林的观光铁路工程，这对小镇来说是人人关注的大事。工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而雪貂市的卖点就是让游人可坐着火车远眺着名的红杉木林。
某晚，新闻画面中的美丽山景不再，被土石流覆盖的隧道、工人亲属哭泣的脸所取代。
浣熊市有多段正在施工的隧道坍方了，各处加起来围困了差不多七十人。
孤儿院里所有人或坐或站，都忧心忡忡地围在小电视前看最新报导。大人们七嘴八舌讨论着突现土石流的原因：明明现在并非雨季、最近也没有下雨听说是出现局部地震，但城市又不位於地震带政府的救灾设备肯定跟不上的
新闻主播难掩激动地说，四市各自的自卫队决定出动救灾，英雄们开始集结了。
画面转到雪貂市时，他们都认出了英雄们集结的地点，那地方离孤儿院不远。
缈缈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说他们也应该去。一来他们够大了可以帮忙，他们也是雪貂市的英雄对吧？二来还能藉此去见有名的英雄！若一个不小心因为表现好而上了电视，他们就出名啦！
洛希担心去了只会碍手碍脚，震动跟放烟花究竟能帮什麽？那里已经不缺震动跟爆炸了吧？但缈缈在需要的时候可以该si的有说服力。
「司南。你一直很想见司南是吧？不管他们带不带我们去，见到偶像也赚了啊！」
近距离去见雪貂市最酷英雄的诱饵让他无法抗拒，那简直是一锤定音。
他俩像小老鼠般顺滑地溜出孤儿院，老远就看见集合地点那里人头涌涌、白光闪个不停，连记者也赶来了。纵是缈缈在冲进漩涡中心前都却步了——他俩会立即成为众人焦点的，大言不惭说要去帮忙可能会被嘲笑
「小孩子不应该来看热闹的。」
突然，身後传来少nv的声音，他们一转身就看见浮空身影。
突然，身後传来少nv的声音，他们一转身就看见浮空身影。
他呆怔当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缈缈边用手肘狂撞他边回答：「我们不是小孩！我们也是英雄，是来帮忙救灾的！」
赤金se及肩长发的少nv侧了侧头，慢慢降到地上并走到他们面前。
「英雄？你们到底几岁了？」
缈缈想都不想就撒谎：「我们快成年了，十六、七岁了！」
少nv半信半疑地嘀咕：「以十六岁来说你们长得够矮的」
「司南，我要出发了怎麽了？」
一名青年走到少nv身边，好奇地观察他们。洛希认得这人的异能是治癒。
少nv谓：「他们说自己也是英雄，想一起去帮忙」
「真的假的？等等，我认得你们！你们不是那两个孤儿院的小英雄吗？我记得能力好像都跟爆炸有关？」
缈缈着急，「你、你们又不知道坍方需要什麽能力去救援，可能我们的破坏能力才派得上用场呢！你俩也没大我们多少岁！」
青年跟少nv默契地互看一眼。
「这小爆竹说的倒是真的。」
「嘛，我想英雄的培养无论几岁也不算早吧。」
「应该还有一个位置的。」青年远看一眼车队，向缈缈摆摆手，「来吧，小爆竹，就当是自卫队的见习了。」
雪貂市的英雄不多，在救灾前不能太挑剔，很多英雄都是未成年的，只是他们的年纪看起来最小。
缈缈见机不可失，掐了掐他的手臂後就跟着新n爸跑走了。
「所以，我猜就剩我跟你了。」
英雄少nv双手叉腰，再摆出单手斜举向天的姿势，「你准备好一飞冲天了吗？不、不对，还是说姐我今天就带你冲上云霄！」
俗话说得对不要轻易去见你的偶像。
他沉默地看着少nv边转换自认酷炫的姿势，边叫出令人尴尬到脚趾抠地的口号，「我很确定你想了很久才有这番开场白的，但听起来太像ao扰了。」
司南的脸炸得跟发se一样红，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总、总之抱紧了！」
洛希的惊呼消散在稀薄的空气中，回过神来已身处千尺高空，额头在少nv的锁骨上磕得生痛。
跟卡通片中描述的不同，飞行英雄的能力非常弱，若背负重物就更是勉强，带人飞天时不是抓着腋下、也不是只抱着腰，「乘客」要像树熊般紧紧抱着她，以最大程度减少摇晃及阻力。
洛希紧抓着司南的背，脚跟sisi抵着她的小腿，紧张得没法享受飞行初t验。
「好了，放松点，即使你掉了下去我也会抓起你的。」
这完全不是安慰吧。
少nv开始跟他聊天，「凌日刚才说你的能力是爆炸？具t来说是什麽？」
被风吹开的声音温柔轻细，与那大剌剌在风中张扬的yan火发丝不是很搭。
说起这个像捂下了洛希的开关，他滔滔不绝地说话，喉咙因灌太多风而乾痛，司南说他今晚回去肯定变成p包，但也兴致b0b0地一同想彼此的英雄外号。
进入浣熊市边境时，少nv已经管叫他吱吱喳喳的小音叉、小海螺。洛希提议司南的外号可以改成「十八号」，那是七龙珠中会飞的人造人nv生。
他们b车队更快抵达灾难现场，少nv愈飞愈低，远眺寻找着各个坍方位置。
司南近飞了数圈，数个坍方处已聚集了灯光及拿着铲子si命挖土的人们，但看起来都徒劳无功，情况b他们想像中糟糕十倍。
他们在沉重气氛下都缄默不语，司南放下洛希的位置是故意挑选过的，离任何坍方都不近。
「你别乱跑，就待在这里，我迟点会来接你的！」
在他能抗议前，司南已经飞走，拔出腰间的对讲机後立即投入救援之中。
他也想救人！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如何帮忙，但英雄的天职就是救人！
明明已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了，司南却出尔反尔，让他在这前不着店後不着铺地方罚站，说好的自卫队见习呢？洛希气鼓鼓地抱臂站着良久，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办。
忽尔，洛希听到声音。
细弱、嘈杂，不像是大自然的声音，更像收音机在寻找大气电波时的尖y。
他极目四顾却找不到音源，於是深x1一口气沉淀身心，缓缓闭眼。
有了。
洛希趴在地上，再三确定发出噪音及震动的地方是这里没错。
他有八成时间都不知道如何c控能力，十成时间根本不确定自己的能力是什麽。
前方不远处有土石流，会不会是被困在地下的人们沿隧道跑到这里，却被困住了？
洛希把双手都平贴按在泥地上，开始发动能力，双手每秒振动数万次。
直到灼热感难以忍受，烫红从手掌开始爬上手臂，他才放缓了振动次数……
天啊，千万别让他误打误撞再引发新的土石流！
手底下的泥层好像纹风不动当洛希想收起能力时，整个人却突然失重向下掉！
「啊啊啊———」
山t破了一个洞，张开嘴巴把他吞下後合上。
洛希与泥石一同摔落，千钧一发间有人把他接住抱走，免得後到的山石砸到他。
「退开、退开！洞口要合上了！」
「有更多泥石要掉落了，小心啊！」
「男孩，有男孩掉进来了！他是英雄吗？！是来救我们的吗？」
有人把洛希抱在怀内，t1an了t1an粗糙的手指後抹走他脸上的泥尘，让他可以睁眼。
「咳、咳咳咳咳咳」
他首先见到的是忽闪忽灭的电灯泡，还有灯光下飞舞的尘埃。
他刚掉进来的洞顶大口已被泥石重新堵上，二十、不、三十多张被粉尘染白的脸上，绿到发光的眼睛像夜潭鳄鱼般si盯着他，向洛希凑近
他的脚踝传来阵阵sh凉，向下看就见地面已被水淹没。
在前後均被堵si的隧洞的角落，突兀地有一对老人及小孩。
透过重重人影缝隙，老人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洛希。忽尔，老人转身，他便看见幼童的半张脸，白发棕肤的nv孩戴着过大的工事口罩、眼睛半闭，脑袋昏昏沉沉地搁放在老人肩上。
那nv孩不、这里全部人都在缺氧。
有人剧晃洛希的肩膀，「孩子、喂！孩子你是英雄吗？是来救我们的吗？要怎样做？」
他答：「我嗯、是的？」
不知是谁在他旁边冒出来，把他的脸y扳过去後戴上口罩。
「他们派孩子来到底想g什麽？他看上去只有十岁！我们要的是真英雄！」
「因为他身形小所以进来探路吧！他们一定正在外头挖道」
「可能他有特殊的能力！喂！你的能力是什麽？！」
「你们都给我闭嘴！」抱着他的男人没戴口罩，看似隧道工们的领袖，正以那双粗糙大手包着他的脸，捧起他全部的注意力，「小子、小子！你听我说，地下水道堵si了令水位不断上涨，我们还快缺氧了！你的能力是什麽？能破开那面墙吗？」
洛希顺着隧道工头的手指看过去，隧壁布满无数凹陷不平的刮痕，似新鲜淌血的伤口。
本来在努力挖穿泥壁的工人们都放下了铁铲，殷殷看着他。
「我咳咳，我的能力是震动我可以试试看的。」
狭窄山洞内的欢呼声跟叹息此起彼落，隧道工头却是脸se一紧，喃喃曰：「这也已经够好了，我想。」
工头扶洛希起来，拍拍他的背部，「向着斜上方，不要把这里也弄塌了。」
没时间供他思考磨蹭，在期盼目光的压力下，他的双手一碰上洞壁就开始发动能力。
脑袋昏沉又乱糟糟一片，不停循环播放着「真的吗」跟「我办不到的」，洛希双目放空，麻木地感受着双手的灸热，与在脚踝一直来回t1an舐的冰冷。
他们迟早会发现我是冒牌货的！他一个人都没救过！他平时只会加热咖啡、震碎碗碟他谁都救不了的他们要怎麽办？司南什麽时候回来找他？他也会窒息或淹si在这儿吗他要怎样通知司南？他根本不是什麽英雄，若让他们发现的话
急遽的心跳间隙下，洛希尽力回答接二连三抛出来的问题，极大的恐惧让他全身僵y似木偶。
不，他不知道英雄自卫队跟政府的救援工作进行到那了。不，他也不知道救援队找到他们的位置没有。是的，他猜救援队应该知道地下水上涨。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开出往地面的通道是的，他知道大家的呼x1已经开始困难，他知道只剩下数分钟了
不，他不知道老人跟nv孩为什麽会突然出现在隧道中。
不，他不认识他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异能、是否坍方的罪魁祸首。
被堵si的狭窄山洞内空气愈加稀薄、水位不断上涨，很快只剩下喘气声。
在此起彼落的喘息中，他扯下口罩深呼x1，被尘泥惹得不断咳嗽
山壁终於出现蛛网裂痕，工人们像看见蜜的蜂，一涌而上用铁铲、铁桶等手边工具疯狂敲打。高大身影们把他重重包围、封住了头顶，他、没没法呼x1
洛希只感到头晕、四肢虚软，心跳声震耳yu聋。不止是他的，还有其他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
「啊啊！我的手！好痛、好痛扯开他、扯开他！」
「这小子疯咧？！突然咬人！」
回过神来时，洛希已被人从後钳制，sisi锁住两边腋下并剧晃着他。
他t1ant1an嘴唇，嚐到从未嚐过的浓厚甜味，如芒果般香甜得快发苦、如山竹般带着腥臊彷佛在沙漠中嚐到生命之水，他si命t1an嘴唇，还把手指塞进嘴中t1an指头上的血
无视工人们不可置信的眼光，他只知道旁人左边x膛下有更好的东西。
他像被套上颈绳的小疯狗般又扑上去，对准旁人的左x一轮抓扑。
「这孩子他疯了是因为用太多能力吗？」
「不！我有个远房亲戚也是英雄，他的代价是要杀si一只飞虫这孩子、这孩子肯定也有英雄的代价，他已经力竭」
心照不宣的工人们再度沉默，事实昭然若揭，没人想把残酷的真相说出口。
「但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工头把他接过来并轻轻置於地上。
他躺在冰冷的泥水中，半知半觉地听着他们的争论，明知道自己不断地吮x1着指头，却停不下来。
工人们的争吵因缺氧而断断续续，像跳针的唱片——
「我们必须得…这样做！不然全部人都会…si！」
「一条、人命换三十多条人命！」
「对！我们没时间开个小口让他慢悠悠喝血谁知道他要多少血r0u？哪个器官？」
「对！我们没时间去逐样猜了！」
「我们会照顾他的nv孩的！我发誓、我们都发誓」
「不知道这个老人跟nv孩是是从哪里突然出现的！他们像从空气中出现…也许坍方根本是他们ga0、ga0的！嗬、呼呼」
「没、没时间去猜了很快、几分钟後我们都要…都要si！」
「反正老人看起来有七十岁了，也没几年好活」
「我们投票！现在就投、有多少人赞成一命换三十多命的」
「你…你想g什麽！不要过来！」
洛希用尽力气转头，看见老人从角落中站起来。
头发银白的老人却一点不显得老态龙钟，处於灾难中，却b任何人更jg神矍铄。
工人们看老人脸容沉静如水，不禁害怕地後退一步，扩大包围圈。老人却转过身，一手抱着nv孩、一手打开吉他盒盖他这才看见老人坐着的原来是巨大的吉他盒。
老人声音听起来也并不苍老，「悠着点，小子们。让我先跟她们道别。」
那小nv孩半睁着的眼睛竟像在发光，隔着重重人影凝视躺於地上的他，金se眼睛直看进他的心。
老人吻了吻nv孩头顶，在她耳边说话，nv孩抓着老人後背的小手收紧了。
这温馨画面对洛希而言是世上最惊栗的恐怖片，他却无法移开视线。
老人把幼儿放进吉他盒内，留下一条细缝让她呼x1那盒子内空无一物吗？
然後，老人竟边轻抚吉他盒边与它细语。
那张侧脸、那满布皱纹的眼角充满笑意与感情。
洛希他开始哭。
为什麽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的英雄代价到底是什麽？他们都ga0错了他不会伤害任何人的！他可能只是、只需要一点点血他们竟然想给他一条人命？他们都疯了！
这姿势令洛希呼x1更困难，眼前聚集着黑点，而双手的滚烫剧痛固执地不让他昏过去。
他可能很快就会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