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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是的。”古大力捏了个拳头往下挥舞着,并用很肯定的语气继续道,“很明显,他只有两条裤子,用来换洗。”

我微微笑了笑,因为古大力这与众不同的心思。但有一点可以初步肯定,岩田可能确实只有两条一模一样的西裤。他白天穿的黑色西裤,在昨晚因为某些原因而被换下。有着洁癖并且一丝不苟的他,只得在深夜开始熨他的另一条西裤。之所以选择那么晚熨裤子而不是在早上出门前,是因为岩田准备好了昨天深夜离开房间,也早早知道会接到戴维陈的电话,并赶到昨晚的案发现场。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并将双手用力搓动了几下。就在这时,从远处沙滩上传来八戒的叫喊声:“沈医生,你也来了啊!”

我扭头,只见满头大汗的他正冲我们奔跑过来。到了我们跟前,他径直端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大口灌了几口,然后冲古大力数落道:“你不能拥有积极的心态,就注定了无法改变你目前的困境。”说完这话,他做了一个之前古大力做过的将拳头往下挥舞的动作,相比较而言,比古大力做得要自然很多:“大力,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八戒扭过头来:“沈医生,我说的没错吧?古大力当前的情况需要完完全全地放开自己,才能拥有阳光,拥有真正的自己。”

我微笑了,很明显,八戒这段时间看的那些成功学书籍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并渗透进了他的灵魂,连我也似乎无法反驳他。因为他所背诵的这些鸡汤,并没有错误,甚至真理到滴水不漏。于是,我只能应道:“没错,大力是有点放不开。”

八戒很高兴,将头上稀稀拉拉的几缕头发往后抹了抹:“大力,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姑娘,但是你要像我一样,敢于去争取才行。”

他再次握拳,往下挥舞了一下。动作幅度太大,导致手腕上戴着的金灿灿的奢侈品手表因为质量不过关的缘故,自顾自飞到了地上。八戒面不改色,快速蹲到地上将假表捡了起来,一边戴着一边继续对古大力说道:“要想成功,必须具备的最重要几点就是——用你的欲望提升自己的热忱,用你的……”他有点卡壳,“那个啥来着,磨平高山。”

手表的表带似乎扣不上了,导致八戒大声传颂的卡耐基经典语录无法连贯起来。最终,他将那金灿灿的假表往桌子上一放,又一次挥舞着手臂,大声吼道:“相信自己,大力!”

他的声音震彻云霄:“你是最棒的!你一定能成功的!”

古大力表情陶醉地闷哼了一句:“哦!”

拉杆箱

最终,古大力还是站了起来。他将桌上剩下的半杯牛奶一口喝下,表情如同一位即将赴死的战士般豪迈。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底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悲悯,为古大力的尴尬状况。他具备让人叹为观止的智商,却不懂如何与人沟通交往。甚至我一度在思考——他当年的精神病是否真是严重到了需要入院治疗的程度,抑或只是他不知道如何融入社会而导致的误诊。

古大力扭头冲我笑了,憨憨而又纠结。他再一次做出了那个往下挥舞拳头的动作,这一刻我已经知晓,这一动作不过又是他对八戒的模仿而已。

“沈医生,我需要多运动,多与人交际,才能真正康复。”他故作轻松地对我说道。

“大力。”我叫住了他,并压低声音问道,“你看上的姑娘是那两个里面的哪一位啊?”

古大力的脸竟然红了,扭捏一笑:“就是穿白t恤的那位。”说完,他便朝着沙滩跑去,和他前方那奔跑着的八戒一起,构建出一幅有点滑稽的画面。

我站了起来,冲他大声喊道:“八戒说的没错,你一定能成功的!”

古大力没有回头应我,因为在我话音还没落前,他已经头朝下摔到了地上。接着,那位他喜欢的穿着白色t恤的姑娘竟然将手里的排球朝旁边一扔,满脸关切地朝地上的古大力奔了过去。

我有点欣喜,甚至有一点点激动。那姑娘长得并不是很好看,但是有着古铜色的健康肤色与匀称的身形……

“挺好的!”我自言自语道,并朝着椅背靠去,视线由沙滩转向蔚蓝的天空。我又开始了深呼吸,但这次的深呼吸,不再是缓解自己紧张情绪的调节方式,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舒展开来。一年多了,邱凌终于出现,也就是说我将再一次开始面对一片阴沉的黑色迷雾,那迷雾深处,有着我始终想知道的谜底。它们在之前的日子里始终藏头露尾,让我无法释怀。现在,我终于有了机会,将它们一个个翻捡出来,逐一打破。

我开始期待今晚与邱凌的约会了。他答应我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关于文戈的,抑或关于乐瑾瑜的。我想,这似乎没有什么需要思考的理由。

文戈究竟是不是真的在多年前,谋杀了催眠者尚午的未婚妻?

我激动起来,为这一困扰我许久也即将知晓的答案。但紧接着,脑海中却又闪过乐瑾瑜那张俏脸与她那满头的银色发丝。我突然间愕然,一个新的问题如同瞬间而至的恶魔,将我整个脑海霸占——乐瑾瑜与邱凌共处的那7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她须臾白发?是什么让她记忆缺失?又是什么让她彻底迷失?

我不想辜负……

但我始终在辜负……

中午我和大伙一起,在酒店的餐厅里吃了一份牛排和两块堆得高高的薯泥。邵波认为我气色好了不少,并不时冲李昊与赵珂眨眼。我知道,他是在示意李昊他们不要再谈论昨晚发生的一切,最起码不要在我面前说起。

李昊夫妻妥协了,强颜欢笑。我感觉得到他们有事想和我说,但始终压抑着。但我却不再关心,因为他们所纠结的事里的主角,肯定是昨晚的凶手邱凌。而这一刻表情淡定的我,实际上已经知悉了邱凌就在我们身边某处潜伏着。

我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低着头不再与他们的眼神交汇。这一秘密是惊人的,甚至我将之隐藏,似乎也是以另一种方式沦为罪恶的帮凶。

我站起来冲大伙微笑,故作轻松地说要上去午睡。接着,我如同逃离般朝着餐厅外面走去。隐隐约约间,我听到赵珂对李昊说了一句“要不要让他知道盒子里……”之类的话。但,我压根就没有去深究,也没有去细想。

我需要全身心地投入到今晚与邱凌的战争中——我对自己这么说道。于是,我的整个下午都托付给了一次质量很高的睡眠。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竟然睡了有四五个小时。房间里并没有人,邵波是否回来过,我也并不关心。就算他回来了,见我酣睡,也不会吵醒我。他们在为我的逐步康复而欣喜,并不知晓我正摩拳擦掌,迎接我那难缠的对手。

我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内衣裤。我再一次对着镜子涂上泡沫,并找出剃刀。一下一下刮着胡子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位正挥舞着魔杖的萨满,主持着一场浩大的仪式。仪式在继续,我抹去泡沫,接过服务员从门外送过来的挂熨机,将衬衣熨得一丝不苟。在梳理西裤那两条褶子时,我莫名想起了岩田。但相比较而言,他是否有过作恶,与我即将面对的邱凌而言,又算什么呢?尽管在戴维陈看来,围绕着他的,是一个很可怕也很连贯的罪恶之环。

我继续着我自以为的仪式。我打开窗户,让海风掠过我那挂着的带着潮气的西裤与衬衣。窗外的沙滩与夕阳依旧。我的世界在当初是那么美好,无奈人生总有朝有夕,那翻手云、覆手雨,是否是命中注定,也不是我能够左右的。

7:05,邵波打电话叫我下去吃饭,我说我想一个人走走。实际上那会儿我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酒店对面的一家小饭店里喝粥。我想着我会喝着这碗热乎乎的粥一直到8点,然后起身朝自己与邱凌约好的小树林走去。因为8点,野神丸便将离开晨曦岛。剩下的所有人都无法离开这小小的岛屿,或许某些恩怨,能够在此得以了结。我微笑了。我还想着,可以在那片小树林前面的观景崖上站一会儿,与其他游客一起分享最后那一丝属于白昼的阳光。

7:50,远处海边的邮轮发出长鸣,宣告着它与我们短暂的道别。我叫服务员买单,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酒店大门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是乐瑾瑜,她依旧穿戴着以前并不喜欢的深色套装与宽檐帽子,并拉着一个不小的拉杆箱,神情淡定地左右看了看,接着也朝观景崖方向走去。她步履不快,并不时低头看看拉杆箱。

我站起来,快步跟上。我正想喊她,但又发现,她似乎正小心地护佑着她的皮箱,并尽可能选择平坦的道路,仿佛那皮箱里有着易碎的珍宝一般。

我开始好奇,将呼喊她的冲动收起。我加快了步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晨曦岛是个旅游景点,路灯并不是太明亮,昏暗的灯光或许是在营造一种朦胧的美感。于是,这也成了我得以遁形于她身后的掩护。

她继续往前,前方有段上坡路,变得不再平坦。于是,她将拉杆收拢,单手将箱子提了起来。箱子里的东西应该不重,看她轻盈的步履可以判断出来。这,进一步证明了箱子里的物品是易碎品这一猜测。

她,在这夜深时刻,用皮箱装着易碎物品,朝着没有人烟的悬崖边行进,要去做什么呢?

我自嘲地苦笑,自始至终,乐瑾瑜对于我来说,都是那么贴近又那么遥远。她有着普通女人的心思与可爱,却又有着让我琢磨不透的某些另类的偏执思维。或许,这也是她的职业带给她的吧?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岩田介居好几次都提到乐瑾瑜身上有着让他为之惊喜的东西。但他并没有提到是什么。根据他对乐瑾瑜的描绘可以判断,乐瑾瑜现在脑海中属于她精神科医生的专业知识的记忆,应该是原样保留的。那么,他所说的瑰宝,会不会就是乐瑾瑜在精神医学方面的一些比较个性化也比较另类的独特领悟呢?

我继续保持着足够的距离跟在乐瑾瑜身后,脑子里在继续思考着。能让岩田这种学者痴迷与沉醉的,不会单纯只是女人的容貌与身材。他会更看重对方的思想。

乐瑾瑜是一个具备自己独特思想的女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正想着,我的脚步猛地停下来。因为我清楚地看到,在乐瑾瑜前方的台阶上方,出现了一个身影。尽管路灯并不明亮,但他那白色的衬衣在暗处却很显眼。

是岩田介居,他站在通往观景崖的楼梯上方等着乐瑾瑜。

可能是因为心虚的缘故,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岩田三步两步冲下台阶,一手接过乐瑾瑜手里的皮箱。

他的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到了乐瑾瑜的腰肢上,这一动作,让我的心被微微揪动,有种酸酸的感觉。

我再次往后退了退,为自己偷窥别人亲热的行径感到羞耻。我转身,将目光朝着上方我即将去的那片小树林望去,仿佛要给自己这十几分钟的卑劣跟踪,找出一个能让自己觉得不感到可耻的理由——我不过是来赴邱凌的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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